黛玉虽不多事,贾府风声,如何就能瞒过洪淏耳目?去东宫时便向太子抱怨:“去年忠荣王府闹了一出,五王爷还是秉公知理的人,我就十分不自在,贾家自个儿求爷爷的药,好不好上万的银子,要他们五千便是不顾亲戚情分?也忒贪心了一些。”
太子笑道:“贾家是林海外家,与你隔了一层,你不愿意理他,他们能奈何你不成?”
“话是如此,到底不能拉下脸来。”洪淏叹一口气,“世人只道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据我看来,家业繁盛时,自然损己利人、宽和秉事,引得人人拥护;等到萧条之日,损人利己、强取豪夺,哪里有人看过眼?一时碍于形势不好发作,真败落了,谁不报销仇怨?再怪他落井下石可就过于偏颇了。”
太子含笑点头:“是这个道理!”
洪淏略过不提,就手将书桌上的大字拿起来,读了两句疑惑道:“你怎么抄起佛经来了?很不好!仔细移了性情。”
太子怏怏答道:“这是供给菩萨的。”
洪淏细看一回,登时恍然醒悟:“太医可说什么了?”
太子摇了摇头:“他们能有什么高见?”
“我的医术未成,曾祖父原是妇科圣手,可惜已经去了。”洪淏不免提议,“祖父的医术也好,你若信得过他,不如传他进宫,悄悄给太子妃看看,太医有顾虑,祖父倒不必太过忌讳。”
太子这才开脸:“既这样,我便不与你客气了。”
洪淏回家,正与洪钦言及进宫事宜,林信入内回道:“大爷,张安人进京了,您托她采买的东西已经交割明白,这是明细,请您过目。”
“知道了。”洪淏浏览大概,因向林信说道,“自鸣钟、怀表、梳妆镜、万花筒四样送到荣府去,这匣子南珠拿雪花银嵌了戒指,给姑娘赏人用。”
林信提醒他:“大爷,姑娘下月就该搬回来了。”
“那是下月的事儿。”洪淏不以为意,“告诉风娘子,我明日去看她。”
林信含笑答应:“是”
黛玉得了东西,也怨洪淏折腾,香菱笑道:“我们爷的心思,教姑娘受一日委屈都不成,何况还有几十日在后头?早送一日,姑娘多用一日,哪里在意‘折腾’二字?”
青鹂一旁调侃:“姑娘嘴上这样说,心里可高兴着呢。”
正说话时,又有湘云过来告辞回家,见着各样物件,忍不住羡慕:“林姐夫真真没话说,咱们姐妹许多人,数林姐姐最有福分。”
黛玉笑道:“这就是福分?赶你定了姑爷,我各样送你一份。”
姐妹说笑一回,湘云拉着黛玉嘱咐道:“姐姐成亲,好歹给我下张帖子,我还有针线送给你添妆呢。”
黛玉欣然答应:“你放心。”
过不旬月,洪家请期,择于十月初十完婚,林海至贾府报喜,贾母问道:“不是用八月的日子么?怎么又推了两个月?”
林海含笑解说:“圣人旨意,命我巡案京畿五省冤狱刑诉,大约需得两月光阴,寿安又要备考,两厢权衡,十月的吉日倒是最为稳妥。”
这却是林海的一点儿私心:韩大奶奶九月出孝,有颜家张罗,婚事自然更加周到体面。
贾母点一点头:“既这样,你走了,还教玉儿留下,赶你回京再来接她。”
洪淏也不得闲,风氏入京,有许多书契要签;林海公干,又有随从行礼打点;洪钦制药、林墨备考,都要他分神兼顾,一时间忙上添忙。
黛玉原要搬回林宅,洪淏有许多不便之处,就教香菱传话“你回家里,一刻不得清闲,且在贾府松快两月,养足精神是正经”,这才将她遮掩过去。
“先生忙于公务,近来一向少见。”林宅书房,洪淏请客上座,“奉茶。”
贾化笑道:“与晋嘉相比,不过区区微劳而已。”
洪淏微微点头:“先生知道,我虽是科举出身,应试指点一道,较先生差之极远,如今劳您拨冗过来,候寿安上榜,师父必然亲去谢您。”
“你过谦了。”贾化面有得色,“咱们相与多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二人闲话片刻,洪淏说道:“头两日太子问询部院履历,我把先生提在头里,太子夸先生是能用事的人。”
贾化赶忙起身:“晋嘉厚谊,雨村感铭五内。”
洪淏忽问:“先生与缮国公石家可有交情?”
贾化一怔:“他们家不比贵太岳府上,石家早前是锦衣内卫,如今还是从武之路,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便有心结交,怕也没有许多话说。”
“先生果然高见!”洪淏巡视左右,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一件为难的事儿,不巧师父出京,寻不见有阅历的长辈请教,先生在此,可能为我参酌一二?”
贾化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见外?”
洪淏缓缓说道:“我有一位好友,很看不惯石家做派,他的本心,必要晓以颜色才好,只碍着身份,不便向他发作,我有心替他分忧,想了几日,没有正经主意,先生可有法子没有?”
贾化心中一惊,面上倒未显露,因向洪淏笑道:“若论旁事,我未必能尽绵力,如是这样的事儿,你找我,比林大人还要强一些?”
洪淏喜道:“先生有法子?”
贾化连连点头:“我如今协管欠银追缴事宜,缮国公石家就有九十多万积欠,你晓得,老一辈的体面,早前不好催逼过甚,他们家,几个月才凑了三四万两,正该立个筏子出来。”
甄应嘉同贾化清缴欠银,头一家便拿南安王府开刀,南安王府获罪不久,眼下家计尚可,倒把欠银还了半数有余,贾化见好就收,又去催缴闲散宗亲、没落勋贵,倒不曾触动八公这样的显爵人家。
洪淏拊掌大笑:“这正是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先生随机应时,必可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贾化大喜:“多承晋嘉美言,雨村感激不尽。”
洪淏刻意叮嘱:“既是师出有名,我的浅见,不露痕迹最好,我那好友,倘若行事偏颇,少不得会有物议。”
贾化满口应承:“这是自然,你放心,我是秉公办事的,与旁人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