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泉宫殿锁烟霞,碧瓦朱墙缭飞花。 赵昔微跟在内侍身后,穿过梅花飞舞的宫道,行至紫宸殿向皇帝请安。 皇帝正由淑妃服侍着在喝药,看见她在阶下见礼,便吩咐左右道:“太子妃来了,去把那盘樱桃毕罗端来!” 又笑呵呵地向她招手:“这是青州进贡的新品,今早才送到宫里,还没来得及送去东宫。” 碧玉盏,红樱桃。 上面撒了金黄的桂花蜜,入口香软酸甜,十分令人惊喜。 赵昔微忙躬身道谢:“多谢陛下厚恩。” “陛下真是偏心!”淑妃将药碗放在案上,笑道:“这樱桃臣妾连见都没见过!” 皇帝睨了她一眼:“你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抢吃的?” 淑妃娇嗔道:“臣妾的错,臣妾不该嘴馋!” 皇帝被逗得哈哈大笑,手一指旁边的宫人:“两位小公主必定饿了,吩咐伺候的嬷嬷们,取羊乳炖两份鸡蛋羹送过去!” 赵昔微坐在下方,看着皇帝带笑的面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有时候,一个男人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和他坐在什么位置无关,和他是什么身份也无关。那些所谓出于苦衷不能付出亲情的,只是负心的托词罢了。 她正思忖,皇帝略带意外地问:“太子怎么没一起过来?” 赵昔微敛了神色,笑道:“太子殿下一早就去了崇文殿,应是和大臣们在议事。” “哦。”皇帝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淑妃察言观色,忙斟了茶奉上来,柔声道:“太子要打理朝政、还要忙于课业,这读书习武都不能落下,眼下又到了年底,自然是比平日要忙些。” “是啊!”皇帝目光在赵昔微脸上扫过,一语双关地道:“只要孩子们能和和睦睦的,这比什么都强!” 赵昔微忙应了一声“是”,顺从地道:“儿臣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太子自幼在朕身边长大,性格未免任性好强一些。你们又是年轻夫妻,少不得有些磕磕碰碰,若是在他那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跟朕说,朕必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说完,就乐呵呵地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怎么会傻到在老子面前告儿子的状? 便微微一笑,回答道:“殿下是比别人略好强些,但论心胸气度,却是极其开阔宽容的,不曾让我受过什么委屈。” “你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朕是担心他欺负你!”皇帝嘴上虽然句句都在说太子的不是,但听到赵昔微这么说,还是笑得十分开怀,甚至隐隐有些骄傲的意味。 见她碗里的樱桃只吃了两个,又吩咐曹德:“去御膳房,让他们送两份糯米糕来,要和上次口味一样的。” 这才转头对赵昔微随意道:“糯米糕甜软可口,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多半都爱吃。然这东西看似甜软,实则黏腻难消,因此到了朕这个年纪,哪怕心里再喜欢得紧,一年到头也就只敢吃那么一口。” 说话间,晶莹剔透的糯米糕已经端了上来。 赵昔微听出皇帝话里的弦外之音,便没有动筷,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淑妃就笑着打圆场:“陛下放心,她还小,正年轻,这甜软的东西多吃两口也没什么。” 皇帝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意有所指地道:“正是因为两个都年轻,朕才放心不下啊。” “这人年轻的时候啊,总觉得要越甜才越好,恨不得蜜里还要调油。等到老了才知道,一生能吃到的甜,拢共也就只有那么几口——”他放下了茶盏,表情淡淡看过来,”酸甜苦辣咸,人生有百味,太子妃可明白?” 赵昔微抬眸凝望着皇帝。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平易近人,尽管是有着若隐若现的训诫之意,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感,反而更像是一个普通父亲对着小辈的谆谆教诲。 她静静地琢磨了一下,才恭敬地回答道:“古人有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而不谋百味者,便不足谋一食。陛下是为天下主,享受万民供奉,自然是尝遍人间百味。儿臣虽未尝遍百味,却也懂得一食一味皆是陛下恩赐,不敢挥霍浪费。” “朕为天下主,自然要尝遍人间百味……”皇帝缓缓重复了一遍,他似乎对赵昔微的回答十分满意,笑着唤道:“曹德!去把蜀地进贡的二十匹蜀锦,赏赐给太子妃!” 曹德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对皇帝的脾气已经是了如指掌。 见此神情,心知皇帝是真高兴了,于是忙躬身应了,又喜气洋洋地道:“陛下,总共就只有二十匹,您是全都赏赐给太子妃吗?” 皇帝就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心疼了?” “老奴不敢。”曹德嘴角翘了翘,又看向赵昔微,笑道:“太子妃真是有福气,这蜀锦整个宫里现存的也就只有五十匹呢!” 大概是他的笑容太亲切,赵昔微跟着也跟着笑了起来,正要行礼谢恩时,廊下突然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太子殿下。” 赵昔微笑容一凝,李玄夜已大步迈了进来,躬身给皇帝请了安,眼神却瞥向了一旁的赵昔微。 四目相撞,赵昔微下意识地就垂眸不去看他。 李玄夜微微一愣,也飞快地移开了眼,一瞬间,气氛有些莫名的冷淡。 皇帝不由多打量了两人一眼。 这边这个呢,表情看似冷淡疏离,可却隐隐有着一些焦躁,似乎是在生气,又似乎是在关心。 而那边那个呢,低眉敛目,看似温顺,实则却带着几分倔强。 知子莫若父,皇帝目光扫来扫去,就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