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走开了一会儿,赵开就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他的眼泪像连绵的秋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是因为她刚刚太凶了吗?
可是刚刚他真的很不听话。
“你又忘了我吗?”他这样问。
又?
她以前就忘记过他吗?
顾让想了想,走过去抹掉他的眼泪。
“你忘了我吗?”赵开执拗地问。
顾让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眼泪,指腹贴着赵开的下眼睑轻轻划过。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她的手背滑落,沾湿了袖口。
湿漉漉的睫毛下,清浅黯淡的眸子涣散地注视着她。
顾让的动作逐渐慢下来,最后停住,指腹贴在了通红的眼尾,轻叹一声,道:“是。”
那双眸子仅剩的光彩一点一点湮灭,目光完全失去了焦距,他的眼眶红肿,顾让垂眸看向被他紧掐在手心中的黑布,起身去把屋子所有的帷帐都放了下来。
明耀的天光隔绝在外,屋子一下灰暗下来。
大夫终于停止与赵拓交谈,走进来看见侧室的帷帐愣了一下,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顾让听见他的脚步声,从侧室出来,目光落在大夫手上的大堆瓶罐上,上前接过,“我来吧。”
大夫回想起里面那位公子的不配合,也不再多言,顺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顾让,叹了一声开始细细交待每个瓶罐中药的用法,末了道:“这位公子内里亏空得厉害,伤及根本,须得好好调理,急不得。”
他说完摇了摇头,叹息着出去了。
顾让端着一大堆东西站了一会儿,才折身回到侧室。
她走到床边,赵开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泪却不再流了。
顾让脱了他的衣服,他也只是轻颤了一下,便没有了反应。
顾让看见了那个印记,沉默了很久才轻轻摸了摸,然后开始处理他四肢上的伤,按照大夫的嘱咐一一上药。
他的双膝都有很重的伤,避开了筋脉,却深可见骨,这种伤,只有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刺入皮肉,再缓慢地切割才能造成。而且一旦愈合,便会重新切割开。
顾让率先处理的就是这两道伤,她把药泥均匀地涂抹上去,缠上纱布,等拿起剪刀想要剪断纱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她顿住,剪刀的箭身卡在纱布上,迟迟没有落下。她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恢复平稳,便剪断纱布系了个结。处理完,赵开的四肢已经裹上了很厚一层纱布。
顾让搓热双手,往手心倒上药油,覆上赵开腹部的淤青开始轻缓的揉搓。
她一面揉搓,一面垂眸看着手掌下的淤青。这些淤青,应该是被人踢出来的。
赵开始终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
顾让用戚风留下的湿巾帕擦去手上多余的药油,去一旁衣柜里翻找出干净的亵衣,给赵开穿上了。然后她拿起剪刀,开始修剪赵开有些长了的指甲。
她第一次帮人剪指甲,不是很熟练,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里的剪刀上。
正剪到食指,赵开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力气,猛地把她推开了。
顾让没有防备,被推了一个踉跄,跌坐到床下。
剪刀失手划过,剪下指尖的一块皮肉,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赵开却仿若没有知觉,抱着自己的头,一个劲把头埋在双膝间。
顾让有一瞬的茫然,慢半拍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想要去拉赵开的手查看伤口。
温暖的触感传来,赵开却像被烫到了,挥开了那只手:“别碰我!”
他就像一个迟钝的人,所有反应在这一刻爆发。
他用尽了仅剩的所有力气甩开顾让的手,却始终没有抬起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肩胛骨和脊柱凸起,印在薄薄的一层衣衫上。
“走开,我不要你管。”
指尖的鲜血不停滴落,顾让皱了下眉,可当她尝试碰他时,赵开的反应非常之大,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走……你滚回齐国……”
“我不要看见你……”
他不停呢喃自语,顾让默了默,直起身,“你真要我走?”
“……”
顾让的声音有点冷:“你抬起头再说一遍,我立马就走,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赵开僵住,好半天才颤着牙关道:“你……走……”
可他依旧没抬起头。
顾让定定看着他,良久转过身,还没迈开步子就顿住了。
她垂眸,看着握住自己左手的手,那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松开,染血的指尖却违背主人的意志攀上了腕口,而后指关节弯曲,轻轻勾住了那根细细的红绳。
顾让所有的冷硬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她回过身,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拽开赵开的双手,分开他的双膝,掐着下巴抬起他的头,盯着他紧闭的双眼道:“把眼睛睁开。”
“睁开。”她重复道。
赵开死死咬着下唇,整个人不住颤抖,可顾让一直没有松手,良久,他睁开眼,在顾让的眼睛里看见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现在看着我说,你要我走,你永远不想看见我。”顾让冷冷道。
眼泪失控地从眼角滑落,赵开张开嘴,无助而张皇。
顾让有些残忍地加重力道,指尖在赵开下巴上留下了红印:“说。”
短暂的寂静过去后。
“不……”赵开颤声说,“不想你走……”
顾让松开手,沉默着抹掉了他的眼泪,“你的眼睛现在不能见光,如果不想戴黑布,就睡一会儿。”
赵开抓住她的手腕:“你要走吗?”
顾让沉默了一会儿,道:“只要你听话,我就不走。”
“我听话,”赵开道,“你别走。”
顾让不再说话,包扎好他流血的指尖,捡起掉落在地的剪刀继续被打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