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敛一起去给杨嫔扫墓。
顾敛第一次来乱葬岗,有些无所适从。
乱葬岗遍地白骨,裹尸草席是这块土地上最常见的东西,第二常见的是一半插在烂泥里一半裸露在空气中腐朽了大半的尸体,有的是腿,有的是头,有的是半边身子。
相比起来,属于杨嫔的小坟包简直是一块净土。
鼓起的小土堆前立着一块四方的木板,只阴刻着一个“杨”字,连描墨都没有,很有顾让的风格。
顾敛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
他没想到,再次与母妃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顾敛出神伫立了半天,才道:“母妃,我来看你了。”
他从地上的竹篮里抽出三支香,点燃祭拜。
顾让也敬了三支香。
一时无言。
一阵风吹过,顾敛惘然道:“也不知道母妃在下面过得如何……”
顾让道:“她已经往生了。”
她给她念过往生经,应当是灵的。
顾敛打起精神:“这么说,母妃可能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顾让:“或许。”
顾敛蹲下来烧纸钱,一边看着纸钱被烧成烟灰一边缓缓道:“潼州那回,我掉进江里,救我的人另有他人。”
他没有听见顾让的回话声,但能感受到顾让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是早该死去的舒亲王,他没死。……他还说,还说他才是我们的父亲。”
他有些凌乱地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
顾让平静道:“你骗他你信了就好。”
顾敛愣住,转回头看向顾让,表情有些空白。
“我也见到了他,就在上个月。”顾让道,“他想当皇帝。”
顾敛表情空白了很长时间,微微张着嘴,显得既吃惊又呆滞。
顾让似乎叹了一声气:“谁都想当皇帝……”
“那你失踪也是因为……”
“没打过。”顾让道,“昏了一段时间。”
“那你有没有事,他、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
顾敛感觉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他说如果你找上门,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他身边的人看起来都很厉害,我怕你只身犯险……我不知道他也来了京城……我后来想和你说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知道会害你受伤,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瞒过你,扯平了。”
“能、能扯平吗……”
“能。”顾让道。
过了很久,顾敛才勉强平复下来,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抽出了一个问题:“什么叫我骗他我信了就好,”他十分茫然,“那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以为顾让会一如既往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顾让却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他篡位成功,你也能成为储君,但会被人指摘出身不清白。舒亲王兄弟阋墙叔嫂通奸的污名都会转移到你身上,所以在世人眼里,你最好是皇帝的孩子。”顾让顿了顿,“他也最好失败。”
顾敛听得有些晕:“那我还骗他干什么。”
“不然和他争执吗?”
顾敛闻言更恍惚了。
纸钱燃尽后,两人下了乱葬岗。山脚下停了一辆马车,福远见两人下来,忙迎上前接过了竹篮。
乱葬岗在视野中消失,马车外由静谧变得喧嚣,顾敛的心绪彻底平复下来。
他看向顾让,问道:“你和赵开的吉日定了吗?”
“定了,在秋分。”
顾敛组织了一下言语:“他待你如何?”
顾让道:“很好。”
“是吗?那就好……”顾敛安静下来,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事实上,他对于赵开的印象仅仅来自于那七日大比,的确耀眼,方方面面都将所有人的光彩都压了下去。
但他从未与他交谈过,对于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妹夫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正是酉时,厨房里已备好了晚膳。疏芩见顾让回来,便叫厨房把饭菜摆了出来。
顾让提前吩咐过,所以晚膳较平日丰盛,有好几道菜都是顾敛爱吃的。
顾敛坐下后没多久,赵开就过来了。
两人乍一见对方,俱是一愣,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还是赵开率先反应过来,友好地笑了笑:“五殿下,叫我名字就好。”
顾敛也相当客气:“赵公子,请坐。”
一顿饭用得相当安静。
顾让吃饭不挑,也没有特别的口味偏好,所以基本只夹面前的几道菜,而且她似乎怕麻烦,很少吃排骨和鱼虾一类的菜肴。
赵开习惯性给她从几个稍远的碟子里夹了几筷子菜,又夹了一大块鱼肉,细细挑了刺后放到她碗里。
顾让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头也不抬地吃了下去。
赵开接着给她挑鱼刺,就察觉到有一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头,和顾敛对上了视线。
他对顾敛的观感也很奇妙。他知道顾让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但从来没有实打实接触过,更别提正儿八经地一起吃饭了。
顾敛朝他笑笑,低头继续用膳了。
顾让吃饭专注,吃得也快,第一个放下筷子,道:“我去库房,你们慢慢吃。”
徒留两人干巴巴地坐着。
气氛有点奇怪。
安静许久,顾敛提议:“赵公子,一块走走吗?”
赵开点头。
两人沉默着从用膳的厅堂走到了后花园。
清水湖里的小鱼惬意游弋,银色的背鳍反射出朦胧的灯笼烛光,顾敛感慨道:“养鱼了啊。”
“对,丹凤金鱼。”赵开解释道。
顾敛想着沿路看到的花,没话找话:“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