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善追上顾让,不敢离她太近,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口。
她回想着顾让在华春宫内说的话,心想,原来她这六妹平日里看着坚强,心里头原来藏了那么多委屈。
她组织了下措辞,想安慰一下顾让。
却见顾让神情平静,与往日别无二致,和刚刚满脸伤心委屈的人判若两人。
顾嘉善一愣,满嘴安慰的话被咽了回去。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有抓住,刚要细思,就听顾让开口道:“华春宫内的事,不要同顾敛细说。”
顾嘉善忍了忍,没忍住:“为什么?他才是哥哥。”
顾让摇摇头:“你不明白。”
顾嘉善看着她这副锯嘴葫芦的样子就更来气:“是,我是不明白!但刚刚发生的事,我一定要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顾让停下脚步,转头深深看她一眼:“你回去罢,不要再跟着我了。”
顾嘉善愣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顾让却不再看她,继续扶着宫墙往前走。
顾嘉善的视线落到她被血浸湿的背上,跺了跺脚,还是追上去:“顾让,你别生气。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顾让轻声道:“谢谢。”
顾嘉善脸一热,对于顾让突如其来的正经感谢有些不好意思:“没……没事。不过说好,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下一次,本公主说什么也不帮你瞒了。”
过了一会儿她瞅着顾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贤贵妃为什么骂你杂种啊?”
回答她的是顾让的沉默。
贤贵妃根本就没当面骂过她杂种。
顾让瞥了眼顾嘉善,决定还是不骗她。
顾嘉善却以为自己戳到了顾让的伤处,便也不敢再问。
顾让走得比平日慢很多,脊杖落下的时候,她使了巧劲,避开了人体重要穴位和脏器,用皮肉去接,可即便如此,也是极疼的。
这种疼痛夹杂着麻意,从脊椎尾部慢慢泛上来,顾让正适应着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视野中倏忽出现了一双锦缎白靴,靴颈上扣着粗重的铁环,将靴子压得变了形。
顾让一顿,抬头便见赵开站在她对面,以一种她看不懂的神色望着她。他微微喘息着,垂落身后的长发略微凌乱,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顾让肩头晕染的血迹上,嘴角不自觉地下撇了一下,流露出一丝难过来。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顾让也看着他,将他的一切表情都纳入眼底。她搭在宫墙上的手蜷缩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顾嘉善还在身后,于是垂下眸,在赵开开口之前,默然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身后安静了片刻,而后她听到赵开向顾嘉善问安,顾嘉善嗯了一声,对他表现出与性格不符的冷淡,立马追上来了。
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顾让偏头看了一眼。
绿瓦白雪,朱墙青砖,赵开依旧站在原处,身下的影子被压缩得很短,衣摆被寒风吹得轻轻扬起,露出那对沉甸甸的、纹丝不动的铁制镣铐。
顾让的脚步未停,很快他的身影便被宫墙拐角遮出。顾让收回视线,慢慢走回了洗萃宫。
顾敛三人就守在洗萃宫门口,看见她们便围了过来。
顾让的伤势很显眼,顾敛一眼便注意到了:“让让!”
他直接打横将顾让抱了起来,一面往顾让房里走,一面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顾敛将顾让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他额上出了细汗,盯着顾让的背,哑声问道:“是贤贵妃叫人把你打成这样的?”
顾让趴在床上,声音被压得发闷:“是皇帝。”
顾敛闭了闭眼,压下喉咙泛起的痒意:“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去打的顾敛。”虽是问句,他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顾嘉善听见这话哼了一声:“不然呢?”
顾敛没说话,屋内一下沉默下来。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顾嘉善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觉得自己不该说刚刚那句话,毕竟顾敛也没做错什么,“我出去看看太医来了没。”
屋内顿时只剩顾敛和顾让两人。
顾让这时才道:“不全是。”
顾敛抿着唇,擦了擦顾让额上因为疼痛冒出的冷汗,安静了很久,才问道:“疼吗?”
“还好。”
顾敛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哑:“……我知道你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你那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我只恨自己身为长兄,却不能为你做什么,反而一直在拖累你。你让我听话,我便听你的,你不愿告诉我,我便不多问。但是让让,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拿自己当筹码。”
他言语中带了丝哽咽:“母妃已经走了,你如果再出事,我真的受不住。”
顾让看着他,许久才道:“好。”她用力回握住顾敛的手,“不要自责。”
“嗯,”顾敛扯出一个笑,“我明白的。”
话音刚落,顾嘉善和福远便走了进来。
顾敛松开握着顾让的手,看着福远身后,皱了皱眉:“太医呢?”
顾嘉善的脸色很不好看:“华春宫那个女人说三哥发了烧,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请过去了。”贤贵妃摆明了是针对顾让,不让太医看她。
欺人太甚。
顾敛压下不平的心绪,对福远道:“再去请,守也要守来一个。”
“让福吉打点热水来,多备几块干净的帕子,把厨房的那坛白酒也搬过来。”
“是。”福远连忙应了。
顾敛则起身,到一旁的柜子翻出一把剪刀来,又点上旁边的蜡烛,等福吉将白酒倒在盆里送进来了,才看向顾嘉善,犹豫道:“四姐,洗萃宫中没有宫女,我不便替让让处理伤口,你能不能帮帮忙?”
顾嘉善一愣,“可我不会。”
“很简单的……”顾敛道。
处理外伤的法子还是顾让以前教给他的,顾敛细细对顾嘉善交待了几句。顾嘉善听罢,迟疑着接过剪刀,“那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