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冰城落了今天的第三场雪。
严冬的雪来得又快又急,纷纷扬扬地在半空里飘荡,很快模糊了万物的轮廓。
早在一周前,气象台和各大媒体就开始轮番推送寒潮预警,这场百年难遇的暴雪几乎席卷全国。一时间,强冷空气长驱直入,各地气温骤降。
市一中的几栋教学楼此刻漆黑一片,为应对本轮超低温强降雪天气,全校师生从昨天起正式停课雪休。
偌大的校园内阒无人声,唯独校门口的值班室还亮着灯,淡黄的灯光在大雪中忽隐忽现,犹如暗夜时分海上零星的渔火。
宋清和艰难地推开实验楼天台的大门,北风呼号着如利刃般刺穿外套钻进骨缝里。
一中的实验大楼一共十层,据说是某位杰出校友捐建的,盖得很是气派。
电梯早就停止运行了,楼下的大理石台阶结了冰,她在来的路上摔了好几跤,膝盖痛得无法弯曲,爬上来颇费了些功夫。
宋清和跌跌撞撞地翻过围栏,终于在天台边缘坐了下来,她双腿悬空,胳膊撑着楼体外沿向下看去,大地一片苍茫。
这么厚的雪,掉下去应该也不会太疼。她心想。
只要身体再往前倾一些,从这里下去就能回家了。
“姑娘且慢。”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宋清和心头一紧,这么快就被保安发现了?
不对,她明明把通往天台的门都锁好了,这人是怎么上来的!
她慌张地回头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不远处,那人一袭白色长袍,在月光照映下显得白中透青,雪下得太大,看不清楚面容。
宋清和瞬间头皮发麻,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真是保安大爷倒好了,大半夜的,哪个好人能这么穿啊!
白无常送我上路来了?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见对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缩着脖子慢慢背过身去,努力无视身后的男人。
管他是人是鬼,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况且自己现在的样子才更像是孤魂野鬼吧。
两鬼一起上路,倒也不算孤单。
宋清和这样安慰着自己,没有再回头,她深吸一口气,闭紧眼睛纵身而去。
双手松开的刹那,那人抓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干燥而温暖。
头顶传来他一声轻叹:“姑娘如此行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宋清和愣住了,她被猛地扯了回来,仰面倒在天台的雪地上,眼前是满天灰败的浊云,整张脸都暴露在寒风之中。
一道从额头向右纵贯至眼角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肿胀的面颊上新伤旧痕纵横交错。
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清凉而湿润地抚慰着那些伤痕,温柔得像是不属于这冰城的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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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谷村东头的巷子口停着一辆牧马人,附近没有路灯,黑色的车身几乎隐没在暮色里。
宋清和仰头靠在椅背上,只觉得力困筋乏,头脑昏沉。
她高中毕业也有十年了,最近却总是重复梦到同一个场景。
为什么她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印象?
梦里的人是谁,自己真的在那个雪夜去过实验楼的天台吗?
电话那头秦钊扯着嗓子兴奋地嚷嚷:“宋队,您真是神了,您怎么猜到高昱今晚会回铭世山庄啊!他刚露头就被按下了,我们从他家地下室里搜出三十多把枪,上千公斤炸药和自制□□,那真叫一个丧心病狂……”
局里刚进的这批新人,一个比一个能咋呼。
她不耐烦地按按眉头,打断了秦钊的喋喋不休:“谁在审?”
“我师傅和李哥。”
“知道了,今晚回。”
挂断电话,车里骤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呼啸而过的疾风,弥天盖地的皑雪簌簌掉落,细碎地砸在车上,像密密麻麻的针。
宋清和嘴里咬着一支烟,素白的手向后胡乱拢了拢头发,斜过身子翻找着副驾驶座位前的储物箱。
身后的车窗突然被砰砰地拍响了,一个臃肿的身影撑着伞趴在玻璃上向车内张望。
宋清和回头看了一眼,手上没有停止翻找。
“清和,清和!”隔着车门,宋清和听到她舅妈尖锐而急促的嗓音。
见车内没什么动静,舅妈转头朝院子里高声喊:“她去哪儿了,车里没人!”
不知道舅舅说了些什么,舅妈站在车旁就抱怨开了。
“我就说她是煞星!小时候克她爹妈,再大点儿就克老太太,后头还不知道要轮到谁,我嫁到你们老宋家算是倒霉透顶了!你看她现在天天神出鬼没,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怪不得找不到男朋友,哪个不怕触霉头!”
话还没说完,牧马人的车门就打开了。
叫骂声戛然而止,舅妈身形一僵,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大鹅,张着嘴没了声儿。她顿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
“清和,你在车上怎么不说话啊,舅舅做了不少好菜,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宋清和神情隐隐,在漫天大雪中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辰辰天天吵着要见表姐,舅舅也有话要跟你说,”舅妈的脸都要笑僵了,她在心里大骂晦气东西,面上却丝毫不显,“快进去吧,这么大的雪,衣服都要淋湿了!”
宋清和垂眸扫了一眼舅妈圆润的手,那双手握着的雨伞,一次也没有倾到她身上来。
她略点了一下头,拂去肩头的落雪,大步走进院门里去。
自外婆离世后,小院已许久无人居住,每逢回乡祭祀才有人进来洒扫落脚。
小园内杂草丛生,偏房里堆满杂物,西南角的围墙也已有倾颓之势。
院内那棵老槐树却仍然屹立,披了一层落雪的枝干盘虬卧龙,凌厉地伸向苍穹,树身上的两道划痕历经岁月荏苒依然清晰可辨。
宋清和脚步微顿,她借着正堂里透出的灯光俯身端详那两道划痕,再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