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铃杏也有些模糊了。
堕魔之后,偌大的天地间她竟无处可去,她如愿得到了渴盼的自由,却并不开心。
铃杏浑浑噩噩地游荡着。
她偶尔也能在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听到有关自己的传闻,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有言道,问剑宗曾有一位惊才艳绝的女修,剑法强悍,冠绝一时,可惜后来因嫉恨成狂,陷害师妹不成堕入魔道,在大喜之日亲手将自己的新婚夫郎一剑穿心,随后便如投石入海般消失于世。
也有言道,问剑宗这位女修本性良善,正义凛然,下山历练时也曾救过无数凡人,可却在那师妹入门后性情大变,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过事已至此,她堕入魔道也成定局,一代天骄就此没落,令人唏嘘。
她还听闻,洛夕瑶和薛遣淮带领着问剑宗的年轻修士,一路斩妖除魔,修为扶摇直上,最终跻身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剑道强者。宗主死后不久,薛遣淮继位,在接掌问剑宗的当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了挚爱的道侣洛夕瑶。
而铃杏,逐渐被遗忘,腐朽在陈旧的历史里。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季铃杏,曾经立志要做剑道魁首,天下第一,哪怕竭尽绵薄之力也要匡扶正义,拯救苍生。
可讽刺的是,誓要屠尽妖魔的少女,终也成了妖魔。最后她被大能合力围剿,悄无声息地死在山林里,出生的时候众星捧月,离世的时候却曝尸荒野,连个墓碑都没人愿意为她立。
铃杏临死前,回忆走马观花地浮现出来。
印象最深的竟是那个少年。
司见月是在她堕魔以后,唯一还愿意爱她,护她的人。虽然只是种了情蛊的缘故,但铃杏还是从这自欺欺人中,依稀寻得些许慰藉。
那一轮清冷孤傲的天上月,决绝地以单薄孱弱的胸膛,为她挡了剑,倒在大雪纷飞中。
可堕了魔的铃杏,却仍没有多看他一眼。
铃杏疲惫地闭上眼睛。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又能如何?
那个少年永远地死在那年冬天了,就算是有来生,也不是最初的司见月。她这辈子想来没亏欠过谁,唯独负他良多,割肉削骨,都还不上了。
…
铃杏从没想过,她还能再看到月亮。
庆元二十八年冬的月亮。
她怔忡片刻,豁然掀开红盖头来,冲到喜房的窗台探首去看。屋外还在萧鼓震天迎新婚,宴席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如记忆中的那样。
问剑宗一众修士基本都在场,宗主薛定爻作为证婚人,正给人敬酒。虽然这个媳妇儿不讨喜,但奈何是司见月心仪的女子,他一生困苦,受了伤总把血往肚里咽,不愿与人吐露,这回难得主动争求什么,薛定爻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却也为他动容。
他到底还是,希望爱徒能够得到幸福的。
薛定爻叹息着饮尽杯中酒。
铃杏移开目光,越过人群,又像是越过一个世纪,落在了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少年身上。
司见月蹙着秀眉,一杯接一杯,烈酒入喉,连心脏都灼痛。他脸色苍白,似乎很不舒服,握拳抵在胃上,连站都站不住了。
师兄宁骁将他一把扶住,探了下脉搏,恨铁不成钢道:“司阎,你不要命了?伤得这般重,还敢喝那么多,待会儿怎么……”他有些难以启齿,涨红了脸,“怎么圆房!”
司见月捏紧了酒杯,不发一言。
他知道,铃杏只是逢场作戏,才不会圆房。
宁骁看着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严肃地问道:“师弟,你如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季铃杏?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从前那个季铃杏风光的时候,也不见你对她青眼有加,形同陌路,怎么如今她沦落至此,你反而爱得死去活来?蹊跷,蹊跷得很!”
“你莫不是被她下了蛊吧?”
还真让他说对了。
铃杏听到这里,吓得额角冒汗,险些当场跳出去掐死这个姓宁的事儿逼,好叫他把狗嘴给闭上。
司见月……不会承认吧?
那可不行!
铃杏结了个剑指,对准少年的心口,正想要冒着被镇仙锁勒断手筋的风险,射出一道灵力去催引情蛊,借此控制他。
然而司见月却说:“没有,师兄不要乱猜。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娶她,是我自愿。”
铃杏一愣,赶紧收了灵力。
可镇仙锁还是觉察到她意图造反,警告地紧了紧,差点儿勒得她叫出声来,不敢再动。
她骂骂咧咧道:“你这破玩意儿,和洛夕瑶一样讨人厌,我迟早毁了你信不信?”
镇仙锁自然不会搭理这个几近堕魔的疯子。
毕竟它只是一把锁而已。
宁骁闻言也只得作罢,夺过酒杯,半扶半推地把司见月往喜房里送:“既如此,别让你的新嫁娘久等,去吧。这宴席我和你其他师兄给你做主。”
铃杏连忙退回床边,端正坐好,想起什么又把红盖头放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事态发展仿佛再度重演。
不过片刻,门外便如期响起了脚步声。
听着虚浮不稳,司见月应当是喝了不少酒。
“吱呀——”
他推门而入,又轻轻阖上。
铃杏堪堪透过那片朦胧的红,抬眼看去,只见穿着喜服的少年站在她身前,似是些许局促,安静地凝视她片刻后,才小心地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铃杏定定地望着这个少年。
她的新婚夫郎。
这是自从铃杏堕魔多年后,久违地,恍如隔世地,与这轮清冷孤傲的天上月重逢。
这一世,铃杏没有错过,他垂下眸,因为紧张而悄悄地攥住了衣袖的细节。
铃杏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本来想要忍住,可这股排山倒海的委屈,自堕入魔道以来就一直忍住,连死时也没哭。现在见到当初甘愿为她赴死的司见月,这个虽然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