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顾让进去后左拐,才看见了围在木雕架子床前的几个人。
赵拓负手而立,目光莫测地盯着床榻,身旁显然是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微弓背凑向床榻,伸出的手却僵在半空。
再旁边,是略显无措的戚风。他抬着手,一手拿着湿巾布,一手拿着黑色长布,姿势有些滑稽。
注意到顾让来了,他张了张嘴:‘我只是想给主子擦擦身子。’
他从床前让开,顾让才看见赵开。
他蜷缩在床榻角落,身上宽大的披风被人解开,又被他拢着盖在身上,偏着头,额头贴在内侧床架上,长长的黑发将侧脸挡得严严实实,只依稀能见松垮领口露出的几块过分白的肌肤。
“他不让大夫碰,也不让我们碰。”赵拓转头看她,“我弟弟我能照看,你脸色不好,不去休息休息?”
受伤对顾让而言是家常便饭,她不是很在意,拿过戚风手里的黑布和湿巾布道:“我来吧。”语罢坐到床沿,探出手伸进披风下摸索。
她伸手的时候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绳,赵拓挑了挑眉,深深看了她一眼。
顾让找到了赵开抱在膝盖上的手,赵开很抗拒,抖得厉害,不停往后缩,但他身后就是床栏,退无可退,于是只能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顾让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赵开。”
她叫他的名字后,赵开会变得安静,她不懂为什么,但这招很管用。
这次也不例外。
顾让俯身过去,整理了一下披风,一直盖到下巴,然后把黑布重新绑到他眼睛上。
赵开偏过头,干裂的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你是真的……”
“是,我是真的。”顾让缓声道,“让大夫看看你。”
赵开怔忪半响,却缩了缩下巴,将脸埋进了披风里。
顾让微顿,垂眸看着他的头顶:“你们都出去吧。”
戚风抿唇,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出去了。赵拓的目光落在他后背上,挑了下眉,对于他此刻的听话颇为意外。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让一眼,又看了眼安顺异常的赵开,也转身出去了。
两道脚步声先后远去,顾让道:“只有我和大夫了。”
赵开却没有动,反而将自己埋得更紧,甚至被顾让抓着的那只手也开始挣动。
顾让蹙了下眉,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丝强硬:“赵开。”
赵开的手不再挣动了,反而轻颤了下,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仍旧缩在角落,表现出了十分的抗拒。
顾让抓着他的手,强硬地伸到了大夫跟前。
赵开一滞,随即疯狂地往后缩,他的五指紧握,腕骨凸起到像是要戳破皮肤。但顾让的手就像铁钳一般牢牢桎梏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互不相让的拉锯使得伤口崩裂,很快,他的袖口晕染出几抹血迹。
顾让啧了一声,直接把他的手臂摁在床上,另一手覆上去掰开五指,抬眼看向大夫:“把脉。”
“这……”大夫犹豫不决,同样急得冒汗,可赵开的手臂依旧紧绷,他没法诊脉。
不消多说,顾让也明白过来,好似耐心耗尽,极为冷淡地说道:“赵开,我不想打晕你。”
大夫微微张开嘴,诧异地看着她。
赵开的手臂却放松下来。
大夫见状连忙将手指搭了上去,随即,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半响,他收了手,面露复杂,看着顾让欲言又止,似是在斟酌用词。
顾让没有立马开口问,而是卷起赵开的袖子解开纱布,露出整条手臂。
待看清后,大夫倒抽一口凉气,错愕不已。
“怎么会伤成这样!?”
“另一条手臂还有两条腿也是同样伤势,”顾让冷静道,“要怎么治?”
大夫勉强平复心绪,凑近了仔细查看伤口,良久直起身叹了一口气,看了赵开一眼,对顾让道:“姑娘,借一步说话。”
顾让缠好纱布,跟着大夫出了屋子。
屋内静谧下来。
床榻上的人迟缓地收回手臂,抬起手放到眼前扯落黑布,明亮的天光刺入眼帘,一下逼出了他的泪水。
可他的表情却十分麻木。
隔着朦胧的泪水,他神色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只惨白枯瘦的手因为手臂无力而不住颤抖,上面布满细碎伤痕,指甲因为长时间未修剪而异常尖锐,有的因为放血时疼痛难忍抠抓地砖而从中间断裂,甚至指甲缝里也都是血渍。
这是一只脏污、丑陋的手。
他摸上自己的脸,从凸起的颧骨摸到干裂的嘴唇,再摸到干枯打结的发尾。
他微直起身,任由披风滑落,抖着手拉开衣襟,看到了自己突出的肋骨和凹陷的腹部。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顾让是真的……
顾让是真的……
顾让是真的……
可他多希望她只是一个泡影……
他呆呆地枯坐着,双手无力滑落身侧,眼睛因为明耀的天光而疼痛难忍,泪水汹涌而出,可依旧没有缓解这种针扎般的疼痛。
外头的交谈声模糊,隐约传来大夫叹息般的话语。
“这位公子,到了阴雨天恐怕会很难捱啊……”
赵开抬起手,颤抖着想要拉拢衣襟,可倏忽,他顿住,偏头看向床外。
顾让站在花梨飞罩下,静默无言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赵开如同惊弓之鸟,无言地、歇斯底里地想用披风把自己盖住。
他的动作激烈,两只袖子和两条裤腿上很快弥漫开猩红的血迹。
他疯了一般地在内心乞求,别看他。
他不该出来的。
可为什么……
他没有听见铃铛声,没有听见顾让特有的脚步声。
他不受控制地再次抬头,泪水模糊了视野,可他依旧清晰地看见顾让空空荡荡的衣摆。
没有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