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小院里养病,裹着大氅跑到了顾让这里。
他看着蔫蔫哒哒,神志却还算清明,裹着薄被盘腿坐在软塌上,半撩着眼皮瞅顾让。
“开始死人了。”他道。
顾让看了疏芩一眼,疏芩会意,退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两人时,顾敛说话愈发不顾忌:“父皇怎么能下那样的命令呢,他明明知道那些百姓是无辜的……”
他絮絮说着,末了垂下头,显得分外沮丧。
窗外风声呼啸,顾让没说话,等着顾敛自己消化好。
她等了很久,顾敛依旧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凝神听了一瞬,发觉他的呼吸频率已然变了。
她起身,轻拭了一下他的额头。
又烧起来了。
她单手将炕桌放到地上,扶着人平躺下来,去内屋抱了床厚被盖到他身上,然后打开门对正候在屋门旁的疏芩道:“去叫杭沐。”
疏芩连忙应了,打起伞快步离去。
没过多久,荆欢从院外走过来,身后跟着福吉福远。
他的身量高了些,没有再缩骨,只顶着一张面具。可娴本就高挑,又尚在长个的年岁,一年过去,又长高了也不稀奇。
不用缩骨,他浑身轻松,连满身的泥点子和湿透的衣袖衣摆也不在意。
福吉福远也是同样的狼狈模样,三人仿若在泥坑里打过滚,手心不约而同都蹭破了点皮。
“主子,能行。”荆欢道。
顾让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远方一声沉闷的巨响,像天际的一道闷雷直直劈在了地表,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盖过了嘈杂的风雨声。
顾让循声看去,看见远方扬起了巨大的灰尘云,高过了院墙,很快又被滂沱的雨水冲刷了下去。
灰尘云湮灭在风雨中,或嘶哑或尖锐的喊叫声却愈演愈烈,掺杂着惊惧与恐慌。
那个方向,是主殿。
福吉福远茫然地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被这尖叫声传染,心里无端升起不安:“公主……”
啪嗒啪嗒啪嗒。
踩着雨水的急促脚步由远及近。
疏芩的伞被吹歪了,脸上与发丝沁着雨水,却顾不得抹。她茫然与惊骇交加,双手与声音俱颤:“公主,主殿塌了……陛下好像还在里面……”
顾让心里一沉,拿过伞一边撑开一边往外走。
“……杭医士被叫去主殿了。”疏芩补充完一整句话,顾让已经没影了。
主殿是琉璃瓦庑殿顶,此时已经完全轰然倒塌,整个主殿向一边倾斜,遍地碎瓦,几近废墟,还有几个宫人半边身子被压在下面,奄奄一息。
禁卫军首领沉着脸站在废墟前方,指挥一众禁卫军跪地挖开断裂的木头与瓦片。随行的所有医官都被叫来了,颤颤巍巍地候在一旁,时刻等待着救治被挖出来的人。
顾让抬脚迈过碎瓦片,走到禁卫军首领身边,“我父皇在里面?”
庞巍看了她一眼,绷着脸点了点头,自责道:“微臣护驾不力。”
“怎么会塌了?”顾让继续问。
庞巍摇了摇头,沉重道:“毫无预兆,等救出陛下后,微臣必当严格追查。”
顾让往旁边走了几步,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坍塌的动静太大,过了一会儿,皇后和几个妃嫔,还有顾佰等人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
皇后一见遍地狼藉,得知崇文帝还在里面便花容失色,踉跄了一步被贴身侍女扶住。妃嫔们都红了眼,呜呜的低泣声在风雨中断断续续响起,一片愁云惨淡。
顾嘉善小脸煞白,弃了自己的伞钻到顾让伞下,揪着她的衣袖,道:“父皇会没事的吧?”
“说不准。”顾让道。
顾嘉善揪紧了她的袖口,说不出话,只盯着禁卫军的动作。
不知过去了多久,禁卫军终于挖出一道豁口,伴着一阵或惊或喜的呼声,庞巍解下佩刀钻了进去。
一炷香后,他弯着腰背出来,背上伏着一个人,金丝玄衣,玉冠黑发,正是崇文帝。
“太医何在?”庞巍吼道。
众人如梦初醒,一哄而上,七嘴八舌地喊着陛下。
宫人撑伞,庞巍背着崇文帝快步走去了偏殿。
崇文帝竟还醒着,但左脸颊大片擦伤,左手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医官围着他好一通忙活,检查全身上下,给伤口涂药,矫正骨位固定夹板,末了又遣人去熬药,才齐齐长舒一口气。
皇后焦急道:“如何?”
太医院院使道:“娘娘放心,陛下得真龙庇佑,并无大碍,只是此番受惊需得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尤其是左臂,近段时日绝不可用力。”
皇后松了一口气,揩拭着眼角的泪花,关切地看着崇文帝,戚戚叫了一声:“陛下。”
个中忧惧与庆幸尽显。
崇文帝始终微低着头未发一词,上半张脸阴影笼罩,令人难辨情绪。
皇后一出声,其他人也纷纷叫唤起来,一时之间,屋内各种音色此起彼伏,无一不担忧关切。
嚣杂的说话声中,一道疑虑的声音突兀响起,格外突出。
“怎么不见五弟?”
屋内静了一瞬。
妃嫔、皇子、公主甚至几个朝臣都纷纷攘攘地挤在偏殿里。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顾敛。
所有人或迟疑,或幸灾乐祸地扭头,把目光投向了最外围的顾让。
顾让手上还拿着滴水的油纸伞,神色淡淡,迎着众人的目光道:“五哥发烧,昏过去了。”
“这么巧?”顾谦继续道,他似乎很惊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顾让,“六妹果真好气魄,如此境况下瞧着也这般冷静。”
冷静是好事,但在某些情况便是适得其反了。
“滚出去。”崇文帝寒着脸吐出了遇险以来的第一句话,对顾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