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在哪儿?”吴希言问道,她上次过来还是好几年前,早就记不清了。
“你也想看罚跪呀?走,姑姑带你去看!”
吴若拙高兴了,她就喜欢有人陪她一起玩,忙伸出小胖手拉起了吴希言的手。
手掌被一只柔嫩肉乎的小手拉住,吴希言愣了愣,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弟弟妹妹,往日里她虽然嫌弃他们吵闹烦人,但在他们乖巧听话的时候,她还是很喜欢他们的,他们的小手也是这样嫩嫩的。
吴希言不由握紧了这只小手,只觉心里酸酸涩涩的又想哭了。
她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她甚至做梦梦见过自己在大街上捡垃圾要饭,然后在梦中哭醒过来。
但她不敢跟爸爸妈妈说,她害怕爸爸妈妈真的不要她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很乖很听话,更不敢乱花钱,她甚至把攒的压岁钱都给了妈妈,妈妈却只是抱着她哭。
她以为她这么听话就能一直跟在爸爸妈妈身边了,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送到了陌生的爷爷奶奶家。
爸爸说就住一个暑假,但她根本就不信,她知道有一个词叫留守儿童,从此以后,她就是一名可怜的乡下留守儿童了。
万一爸爸妈妈闹离婚,到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弟弟妹妹跟着妈妈,就剩下她孤零零的没人要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决堤而下,伤心得不能自已。
吴若拙惊呆了,问:“你怎么哭了?”
“你不懂。”吴希言哽咽着说道。
“你说了我就懂了。”吴若拙好言好语的说道。
“你这么小你懂什么?”吴希言咧着嘴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是你姑姑,我什么都懂!”吴若拙握着吴希言的手,很有长辈风范的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连日来持续的压力让吴希言无处释放,在这寂静的乡下,面对着一个无知的幼童,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我们家没钱了,房子没了,车子也没了,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去了外婆家,爸爸要把我扔在这里,以后我该怎么办啊?我害怕呜呜呜……,我好害怕啊呜呜呜……。”
吴希言哭得伤心欲绝,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只是在害怕,特别特别害怕,害怕得仿佛天地间处处都是吃人的怪兽,害怕得就连说出害怕两个字,都在忍不住颤抖。
吴若拙憋了憋嘴,忍住了也想跟着一起哭的念头,她想了想,使劲拉着吴希言说道:“你跟我来。”
吴希言哭得昏头涨脑的跟着吴若拙走。
“你看,这是家里的房子,好多好多房间,你都可以住。”吴若拙张开手臂划了个大圈。
“这是爷爷奶奶家,不是我家。”吴希言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为什么不是你家?”
“就是不是我家。”
“可以一直住的就是家!”吴若拙斩钉截铁的说道。
吴希言依然不觉得这里是她家,但她莫名的被“一直住”三个字给打动了,忽然间,心里的害怕似乎少了一点。
“你再跟我来。”
吴若拙又领着她走到了屋后,指着停在后院的小电驴和三轮车说道:“看,车!”
冷静了些的吴希言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家的车是奔驰,才不是这种。”
“什么叫奔吃?”
“是奔驰不是奔吃!四个轮子的汽车!”
“哦,汽车呀!”吴若拙很懂的说道,“那个没三轮好使,装不了多少东西,还容易陷进坑里,要好多人去推去抬呢,就连我们家的旺财都不爱坐!”
吴希言可不是没见识的小朋友,她知道那是乡下的路不好,才不是汽车的问题。
但她看着小姑姑那骄傲的小神情,忽然就不想说出真相了,她觉得这个真相对于小朋友来说不太友好,她是大孩子了,要懂得照顾祖国的小花苞。
紧接着,吴若拙又拉着吴希言看了圈在竹林旁的鸡鸭鹅,养在下屋的大白猪,还有不远处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菜地。
“家里还有牛,放在河对面吃草,可以卖钱的!好多好多钱!大侄女,你别怕,家里什么都有!”
“家里什么都有”,明明和爸爸一路上拿来安慰她的是同样的话,但吴希言却奇异的在小姑姑这里真的受到了安慰而不是在爸爸那儿。
大概是因为,小姑姑说这话时是真心实意的相信着这一切,但爸爸在安慰她的时候只是在安慰她,他在说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远远的,一直猫着腰跟在后面的吴奶奶蹲下身子撩起围裙抹起了眼泪。
“你看看你,身为人父,让子女惊惧,身为人夫,让妻子无靠,身为人子,让老母担忧,你说说,你该不该跪?”
远远的,吴爷爷背着手语调缓缓的说道。
生性好强,从来对自己父亲这一套老观念不屑一顾的吴有为第一次惭愧的低下了头。
大概人总是要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转过头去回望来路,希望能从古老的传统中去汲取一些力量,好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