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到一半,少年醒了,但也就是一个瞬息,他们就到了荻花洲的神像下。
“荧……?”
女孩微微顿了一下,轻轻把少年放在神像下,让他依着基座靠着,而后转身去煮糖水,但少年抬起的手却勾连住了她衣上的飘带。
怎么说呢,其实少年攀上她衣带的手并没有什么力道,仍叫女孩停住了离去的步伐。
荧拢了拢白色的裙摆与少年并肩而坐,她挥了下手,旁边的简易炉灶下就自动升起了火,流水清泉注满锅,又飞了两枝甜甜花进去。
白金色的华光映彻夜幕,化作星点落在两人身上,一如开始时他们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夜晚——
静谧的明月夜,生着红枫的山头,咕嘟着糖水的小锅,还有她……
“是……梦么……”
少年的声音轻如铃语,似乎仅是风过就消匿殆尽了。
“仙君也会梦见我吗?”
女孩坐的有些累索性靠着石头直接往后一躺,枕在了厚厚的草地上。
她可不似少年,即便要借着石台支撑身体也将腰背挺的笔直,荧伤重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团吧团吧才感觉好受些。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很是迟疑的模样,女孩也不追问,就好像随意聊天聊到了。
但好似就是这样轻松的态度叫少年放下了警惕,也兴许是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不会影响到什么的梦境,所以缄默良久松了几分防线。
“……不,我没做过什么梦……”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荧却听懂那未尽之言,她看着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心头忽然生有几分钝疼。
深陷凄苦,囹圄业障,被折磨千百年的人又怎么做出来梦呢?
这少年仙君连她喝的糖水都觉得甜,那兴许也没怎么吃过甜吧。
女孩笑了一下,眸光中带着再认真不过的光,有些亮,
“不是梦,是我来找你了。”
少年怔了一下,好似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狭长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几分,金色的瞳光似流风吹逾千年,在此时渡上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她在说什么?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荧把经脉中奔流不息的气续了些火元素的灼热,暖一暖自己长年低温的身体,而后伸手覆在少年的手背上。
烫,不,是暖的——?!
少年惊住,周身突然盛起的青光带起他连连后退,甚至退出了神像投下来的治愈光圈之外。
“你……不敬仙师!”
他说话时一贯清冷的声音都染上了烟火气,窘迫了些,却是缱绻万分。
荧不以为然,她慢吞吞地坐起身舀了两碗甜水,正要招呼少年一同过来,谁料少年忽地蹙眉,几步间竟是又主动回来了,半跪在女孩身前,想去碰她还在渗血的肩头,
“你受伤了,是、是我……?!”
明明是问句,但少年却已经确定了,他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骨节分明的手在抖,出口的声音也在抖,薄唇开开合合,零散的字眼甚至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荧愣了一下,对上少年通红的眼眶忽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依照仙君的性子,这怕不又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毕竟她确实是因他而受了伤。
她不由分说将甜水塞过去,“与你无关。”
少年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如何与我无关!”
女孩看着少年眼尾深了几许的飞红,看着他几欲崩溃却又拼命留住一丝清醒。
这个样子,已经到极限了吧……
女孩深吸一口气,将碗撂在一边,试图跟他讲道理,“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受伤,是我实力不济,与你何干?”
少年的精神就像已经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意施加一分力道都会崩溃,荧也曾无数次经历这样的情况,只能靠自己熬。
到底,她不是个医师,到底,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飞快地掠过一丝自嘲,到底是她无能为力。
少年看着若无其事的女孩,张了张口却半个字都吐不出。
呵——
又能说什么呢?
他不是一早知晓她的性子么,若是寻常凡人只怕不消他出言提醒都会离得远远的,要端出仙人的身份那更是容易,可偏生是她,不仅不忌讳还专门找这往上冲。
况且,事到如今,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然不同,不然也不会在知晓她不受妖邪侵染时,与她来往。
可是他怎能伤了她?
少年伸出的指尖欲碰不碰地抵在女孩肩头,最终,他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头,声音沙哑干涩,“荧,够了,已经足够了……”
女孩猛然抬头过去,眼中平缓的了然刺的少年那被时光磨的麻木的心头久违地感受到了几分疼痛。
他生疏地想要学着人笑一笑,但面容好似被雪山吹来的寒风冻住了一样,僵硬的叫他连寻常的表情都扯不出,也兴许是这千年的岁月太过漫长,漫长到他除去挥动长枪什么都没剩下。
“荧,我们没有交换名字,还来得及。我不是什么值当你费心的存在,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少年跪在她的面前,捧起地上的糖水一勺一勺喂到女孩唇边,声音终于被话语润的湿濡,那最后一句便也轻盈了起来。
“荧,不值得。”
他没说一句告别的话,荧却知道少年这是真的要将他们之间的联系斩断了。
女孩机械地一口一口咽下那些糖水,跑着神,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这么突然,突然到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
不值得,呵——
她看着少年专注的神情。
今夜的风有些喧嚣了,撩拨着挨得极近的他们发丝勾连,绕起了旋。对面那少年眉眼分明还染着杀戮的戾气,荧却只觉得放松,但是——
“苦。”她抿住唇拒绝少年喂来的水,仿佛卡顿的偃偶人一样迟缓地吐出一个字。
少年不再喂了,他再次揉了揉女孩的头,手指在她鬓边清心花上滞待了一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