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起初是被几个小兔崽子闹出来的,不晓得是哪个天杀的管不住嘴给他们讲了西施丘的传说,不晓得年纪越轻心思越野的道理么?
将那几个好端端的少年哄得团团转,瞒着家里人也要去西施丘,去那座旁人都避之不及的古荒村探险。诸位讲讲,这、这像话么?”
艳阳西移悬至苍穹中央,万里之内湛蓝盘踞,寻不见一片薄云,棚外回荡旋绕了几只红蜻蜓,偶尔有一只晕头转向的蹿入棚内撞了几圈后又冲出去,茶翁热得受不住,伸手勾来把蒲扇摇了摇,继续道:
“这不,果然惹出事情来了,当晚他们谁也没能回家。夜半三更,了无音讯,家中大人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挨家挨户打听过一圈才晓得白日里曾有人远远地瞧见那几个少年朝西施丘的方向走,隔了片稻田还扯着嗓子远远地问过一句,没成想那帮小兔崽子不仅不理会,见被人发现还一溜烟儿全跑光了!”
茶翁重重叹了口气,惋惜道:“作孽!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几户丢了孩子的人家又急又怕,作了伴连夜往西施丘上爬。其余不管己事的人则驻足在山脚下眼睁睁看着他们手里头举着的火把,一动一晃就像黑夜中某种妖兽的眼睛,沿着西施丘崎岖的山路一点点蜿蜒远去,最终消失在林中,再也没能回来。”
“西施丘接连吞了两拨人,这事一夜间便在江汉郡传开了,大伙都觉得是西施丘上的亡魂在作祟,是当年的那帮枉死的村民回来了,是那位疯癫了的鬼新娘在杀人!
其实早先那些个仙家修士闻声赶来过好几趟,却纷纷停驻在西施丘前不敢贸然上山,江汉郡的百姓也不好意思讲那些不厚道的话,要晓得而今的西施丘就是个只吞人不放人的鬼腹啊!饶是仙家也不该因此白白去送死!”
茶翁回眸朝棚外瞥了眼,见零零星星有几位过客往这儿赶,搁下蒲扇立起身,踱到摊前端起几只粗瓷白碗一字排开,捞住铜勺娴熟地将瓷碗舀满,继而扭头望向众人笑道:
“老朽要做生意了,诸位,有缘再来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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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丘是座高不过百余米的丘陵,丘上银杏葱郁,菖蒲葳蕤,参天硕枝纵横交错,遮蔽了三伏暑天的赤日,只细细碎碎漏进来几块斑驳光影,迅速掠过疾步行者的额头。
宋幺跨过丛及膝高的苘麻,倚住手旁一株银杏扶腰喘了口粗气,凝聚成珠的热汗蒙得他浑身粘腻厚重,不禁抱怨道:“岑扉长老,眼下距那帮孩子失踪已过十日有余,倘若真有妖物在作祟,他们定然早已丧命,咱们又何必非要费半条老命上来这一趟呢?”
傅泯抹了把鬓角淌落的汗珠,甩甩手附和道:“那茶翁也劝咱们别管这茬闲事儿呢,横竖矩州的妖魔也不归咱们扬州扶华楼管,要不...要不然...”
岑扉斜眸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抬手拿折扇推开横挡在面前的枝桠,“扶华楼自第一任令主元昴公子创设以来,统共接的卷轴大致可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扬州境内遭受妖、鬼、魔困扰的百姓递来的求救信笺,由兰台阁执事理清因果、判断妖种、简述归纳后做成一目了然的卷轴送至令主处,再由令主分配给手底下的人去解决;
第二类则是由扶华楼分散在九州各地的耳目每日了解当地奇闻异事、采集消息,每隔段时间便将探听来的桩桩民间诡谈以传音符的方式送至扶华楼,再由兰台阁做成卷轴递呈给令主,由令主判断接与不接。
先前关于兰叶镇翟府的卷轴便是属于第一类,既是发生在扶华楼的地盘,咱们自然责无旁贷,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眼下西施丘的卷轴便是归属于第二类的,此类卷轴在时间上在所难免都有些耽误,案情相较于由当事人亲自递信阐述的第一类卷轴也更加扑朔迷离,因此破案难度可见一斑,饶是最后一败涂地也大可原宥。
然,”
岑扉话锋一转,“第二类卷轴大多如此番艰难,倘若回回因时间不够、路途疲顿等缘由半道放弃,扶华楼该如何在九州之内占据一席之地?你们以为这些年扶华楼遍满天下的盛名靠的是什么?”
柳衿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吵嚷不吱声,视线穿过杂沓纷乱的银杏树林捕捉到几丈开外的一角灰白,西施丘上西施村,正是众人此行的终点,她于是侧过脸唤了句,“师尊。”
岑扉闻声迎上前望了眼,颔首轻道:“到了。”
“元师姐。”沈子陵握拳环住紧紧绑在袖口的玄色护腕磨了两圈,指指骤然间墨云聚拢的天幕,“仿佛快落雨了。”
元窈仰起脸,只见四面八方的墨云仿若一圈聚拢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朝西施丘上空涌来,眨眼间便占据了这块方寸之地,整座西施丘笼罩在一片厚重的灰蒙蒙里,葱郁碧翠的植被宛如遭浑水稀释的水墨画,顷刻间被剥夺了三分鲜艳色彩。
她道:“先入村吧。”
“小小精怪,招摇过市。”岑扉缓步踱在二人身后,铺开折扇掩面讥笑,“这是在赶咱们走呢。”
话音刚落,周遭陡然刮起簌簌怪风,诡秘阴冷专往人脖子里灌,于翾灵打了个喷嚏缩起双肩,“岑长老,这趟咱们碰上的是什么妖?”
“这趟恐怕不是妖。”柳衿垂手搭住别在腰间的剑鞘,沉声道。
岑扉拢起折扇,“吹阴风,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