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长剑,银尖点地。
“这不可能。”柳惟安双眸布满红血丝,手中抓着宋幺落下的佩剑,“昨夜瓦舍被辟邪符罩成了一间笼子,连风都钻不进来。”
“瓦舍统共就一门一窗,门锁分明是好端端的,至于窗户,我昨夜就被挤在墙角倚着窗户睡的,倘若宋幺出去了或有人进来,我不可能一点都不察觉。”傅泯脸色极差,“宋幺既没有从门走,也没有从窗户走,屋子里也没有他的身影,那他是凭空蒸发了不成?”
元窈又掏出折扇瞥了一眼,“他昨夜何时不见的?”
傅泯双眉紧皱,捏捏眉心道:“昨儿晚上我前半夜还几番辗转确认过他的安危,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才算安下心囫囵小憩了一觉,哪知再睁眼时他人便消失了。”
“师尊昨夜可有动静?”柳衿问道,“召魂之术虽规矩繁琐,却也不至于要耗费一整个晚上。”
元窈摇摇首,“我去一趟胥家府邸瞧瞧。”
话音刚落,南面斜坡远远晃出来一道不疾不徐的身影,岑扉被山间晨雾裹挟在当中,扶着渗血的额角踏在蒸腾浮动的水汽上,三步闪到了众人跟前。
“岑长老,你受伤了?”柳惟安瞪大了双眼。
岑扉面色凝重,开口便问,“宋幺呢?”
几人面面相觑惊愣片刻,柳衿摘下挂在姜色丝绦的纱绢递给他,“师尊,先擦擦血。摸约今晨天快亮时宋幺便不见了。”
岑扉接过纱绢按在泛出血渍的额角,“我瞧见宋幺的尸首了。”
“什么!”柳惟安看了眼手中镌刻着宋幺署名的长剑,又抬眸望向岑扉,“死了?”
众人皆是一惊。岑扉眉眼黯然,颔首道:“从衣物和五官看,依稀可以分辨出的确是他无疑。”
“岑长老,什么叫作依稀可以分辨出?”于翾灵搓了搓寒毛直竖的胳膊,“他的尸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哦,”岑扉苦笑笑,“他也成了胥家喜宴的座上宾。”
*
昨夜胥家府邸中
“矩州江汉郡人么?”岑扉手执一张燃着的召魂符照向桌底那团模糊的黑影。
“是。”黑影传出一道稚嫩幽远的少年嗓音,空灵飘渺,恍如夜半窗外呜咽的风声,听不真切。
岑扉瞥了眼桌旁围坐成一圈的腐尸,瞅准其中几具少年的尸首,斟酌须臾,问道:“你为何要上这西施丘来?”
黑影往桌脚处缩了缩,不答。
岑扉拂手朝它轻轻掷去一只搜罗来的死耗子,耗子滚落到桌底,皮肉与地面摩擦出瘆人的软腻,黑影闻声扭头望了一眼,敏捷地探出手一把抓起囫囵塞入嘴中,嚼了两下便吞入腹。
“有人告诉我这座丘上曾发生过一桩惊天的命案,我想来瞧瞧。”黑影意犹未尽,舔舔手指道。
岑扉不解,“江汉郡的百姓都对西施丘旧案讳莫如深,谁会告诉你那样的往事?”
“不记得了。”黑影骚骚头,蜷成一团痛苦道:“我想不起来了...是谁?是谁告诉我的?到底是谁?你晓得是谁么?”
“...”
岑扉手中的召魂符即将燃尽,他指间一搓又甩出一张新符点燃,“那你是否记得来到西施丘后,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黑影抱着脑袋斜卧在桌底,躬着脊背,双腿蜷到胸口,拿额头一下一下地撞着桌腿,又不作声了。
“最后一只了。”岑扉又朝他掷去一只死耗子。
黑影闻言弹身坐起,抢过滚到它脚边的耗子含入口中撕下来一只耗子腿,吧唧道:“丢手绢,她在同你们玩丢手绢。”
“什么意思?”岑扉蹲下身向那张八仙桌逼近两步。
黑影咀嚼不停,撑着手如法炮制朝后退开等距离的两步,“丢手绢、丢手绢、丢手绢...她在同你们玩丢手绢,谁收到手绢谁就要死,你们有七个人可以玩七场丢手绢,一日死一个,刚好七日全死光。”
“什么?”岑扉蹙起眉,止住步子,“那倘若收到了手绢,又该如何破解呢?”
黑影将耗子尾巴嗦入口中,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道:“找得快就不用死,找得慢就得死。”
岑扉猛地一跨步,俯身钻入八仙桌底,“找什么?手绢么?”
“不,找替死鬼。”黑影动作奇快,眨眼间爬出桌底掩进了堂屋虚掩的隔间,攀在悬空的帷幔背后,只露出一道飘忽的薄影。
岑扉气馁笑笑,“你到底跑什么?离我那么远作甚?”
黑影顿了顿,凄厉哭道:“我怕她、我怕她,我好怕她。”
“谁?”岑扉被它歇斯底里的哭嚎震得耳膜刺疼,钻出桌底在堂屋内转了几圈,“她在哪呢?在哪?”
黑影停住哭,幽幽道:“她在你背上。”
岑扉骤然凝滞了呼吸,蓦地回头,余光抓住颈后一抹迅速躲起来的苍白,指间翻符纸的动作不停。
森寒阴风扑面袭来,吹散了整叠明黄符箓,岑扉眼疾手快攥住一张欲随风离去的镇煞符贴到自己背后,却觉背上空荡荡一片,“她”早已没了踪迹。
“她现在在哪?”岑扉呼吸急促,在堂屋中张望几圈无果后,转过身去寻攀在帷幔上的黑影。
黑影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一言不发拿脑袋一下一下撞着墙壁,徒留声声砰、砰、砰算作回应。
岑扉啧了一声,垂眸瞥一记散落满地的符箓,唤出八荒剑转腕凌空横扫一周,无数镇煞符随着呼啸的剑风纷乱扬起,腾在半空缓缓下落,宛如飘了一场符箓雨。
悲戚的痛嚎掺杂在这场无声的雨中,岑扉摸准惨叫的来源,果断朝漆黑的角落掷出剑,银亮投向了堂屋的一角,苍白却从他身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