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舞苑外面的老柳树下,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四周寂静一片,时纯保持着目送李一叙离开的姿势,久久没有回头。
但哪怕裴今澜一言不发,她仍旧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令人难以逃脱的压迫感。
就像从地底深处而来的龙卷风,一不留神,就能荡平她的世界。
时纯试探着挪动步子,见车上的人毫无反应,干脆快步离开。
夜晚的校园大道上人迹罕至,宽阔的马路上只有落叶簌簌的响声,时纯抬头看一栋栋灯火通明的教学大楼,仿佛能听到里面的人如何奋笔疾书,头脑风暴,可一旦她停住脚步,无限静默侵蚀过来,她又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
时纯步行到植物园旁边的一栋旧楼,这一带平时都鲜有人至,更何况现在天色漆黑,她快步离开羊肠小路,忽然听到铁栅栏里头隐隐传来古怪的摩擦声。
时纯有点害怕,摸出手机打光,点了手电筒好几下,才想起这部手机的摄像头已经坏了。
她摸黑走了几步,正觉得危机四伏,脚下突然落下来一道远光。
时纯挡住视线回头,那辆不知道跟了自己多久的黑色轿车,适时地出现在拐角,正朝着自己缓缓驶来。
时纯放弃挣扎,正好她也确实有话想问。
车窗缓缓落下,裴今澜率先道:“不躲了?”
时纯直接问:“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能道出乔声出事的内情,裴今澜必然也在那场宴会上。
不管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只要裴今澜愿意,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那场危机。
乔声或许会失去一次成功的机会,或者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但他至少会健健康康地活着。
她胸口起伏,脸色因紧张而微微发白。
裴今澜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生气,耐心地等她斥责出声,这才懒洋洋地将手肘搭在窗沿,朝着反问道:“你这是,在替李一叙质问我?”
时纯嘴唇微张,因他这句话,心脏都漏了一拍。
她立刻找补:“和他没关系。”
“那就是为了那个姓乔的。”
时纯完全看不懂裴今澜的目的,她平复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有攻击性。
“你也曾帮过我。”
时纯注视着裴今澜,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从他眼底探究出任何情绪,她定了定神,出声道:“三次。”
停车场门口,娑岚别墅,再算上今天在报告厅他帮自己解围。
裴今澜一共帮了她三次。
时纯反复斟酌,最终还是打感情牌,“你也说,乔声的才华不可多得。你既然愿意帮我,为什么不能——”
“真拿我当好人了?”裴今澜打断。
时纯一愣,男人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嘲弄,“费这么多唇舌,你不过是怕这事牵连到李一叙。”
指尖的香烟碾落成泥,裴今澜道,“你对他倒是用心。”
“你说的很对,我的确能救。”裴今澜唇角含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低劣,“可我凭什么要救?”
他再不喜欢的宠物,若记在他的名下,都可以吃穿不愁过完一生。可如果趴在脚边的是条不认主的野狗,哪怕生得机敏讨巧,殷勤可爱,到头来也不过是摇尾乞怜,农夫与蛇。
裴今澜的眼神冷彻,时纯顿时哑口无言。
她脑海里不断响起他最后那句话,并非不明白他的暗示——只要自己愿意成为他的人,她的朋友自然属于他可以施以援手的范畴。
而她要做的,只是听话,懂事,守规矩。
想要的近在咫尺,拿不拿就在一念之间。
自然界最残忍的捕手往往以最诱人的姿态出现。
此时此刻,时纯此刻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跌入了裴今澜的陷阱。
“报社那边是得了你的授意?池老师的离开,也是你的手笔。”
话说到一半,时纯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她语气变得冷硬:“让人绝望,又假惺惺地提供希望,逼人就范!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裴今澜并未否认,半晌,他笑道:“我给了你选择道路的自由,为什么不能行使更改终点的权利?若有一天,你做了那个制定规则的人,那我也不介意向你俯首称臣。”
时纯:“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的笑意融入眼底,“你不是心知肚明。”他顿了下,提醒她,“上次,你想独善其身。这次,你倒是可以让他们沾沾你的光。”
时纯掌心攥的发疼,玻璃窗缓缓升起,只听他最后说:“机会只有一次,别教我失望。”
车辆缓缓行驶,时纯看着漆黑一片的车窗,终于忍不住小跑上前:“为什么非得是我?”
听到落在身侧的追问,裴今澜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顿。
很多年前的那场大雨里,也曾有个小姑娘这么问。
“为什么非得是我?”
“为什么被欺负的人是我?
她手里握着生锈的铁片,稚嫩的声音早已没了颤抖。
那些人怎么回答来着?
“谁让你好欺负啊。”
“白痴!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记忆无比清晰地重现。
裴今澜还记得,她摔得满身是泥的爬到自己面前,小小的一张脸上都是泪,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废墟里,满手抓着他手里的网球拍,仰着头求他:“哥哥,救我!求你帮帮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后来,他救了她。
而他的小姑娘,却把他永远抛弃在了那里。
裴今澜牵起唇角,目光幽深得像是要把车窗外的女孩拽入深渊。
他抬起手指,隔着玻璃,慢慢滑过她的脸颊,如同他们重逢那天晚上。
时间犹如轮回,逃走的人终将以来时的面目再次归来,他情不自禁地弯起了眼睛。
为什么非得是你?
——因为你,自投罗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