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相同的人能放下戒备侃侃而谈。
“但是他不收徒,没有传人有点可惜呀”,迟倦感慨。
“是有些可惜”,谈音有着淡淡的忧愁:“可惜他的外孙女也没能遗传到他的绘画天赋。”
外公年轻时念过美院也出国留过学,但后来有他风格的绘画书法大多都是自己自创自己钻研的,而且是收过徒弟的,收过两个,但后来闹了一些不愉快,再加上外婆身体不好,外公就只是稍微会给后辈做一些指导,不再收徒,所以现在临摹他作品的人有,但传承他技艺的人没有。技艺靠传承,但艺术,除了传承之外,还需沉淀以及天赋。
“我想,比起画画来,老先生可能更希望他的外孙女能开心的生活”,迟倦看着她道。
他要是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人,便是老先生的孙女。
但别人没说,他也不点破。
“谁说不是呢”,谈音淡笑。
她的外公,有着一种质朴而笨拙的乐天豁达。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镇子上死了人,她第一次经历那种事情,听着敲得叮叮当当的声音吓得不敢出去玩也不敢一个人睡,外公就给她讲了庄子的故事:
庄子的妻子死了,他的朋友惠子来吊唁,却看到庄子叉开双腿坐在地上边敲盆边唱歌。惠子很不认同庄子的做法,就说:“你和你的妻子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她为你生养子女直至老了死了,你不哀伤不哭泣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还敲着盆唱着歌,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然后就有了庄子那段有关生死的论断:
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④
看似无情,却最深情。
笑,并不是因为不悲伤。
谈音回过神,把电脑放进帆布包:“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
快要六点,但天空不是之前的那般黑沉,反而是有种隐隐的灰白,像是要压下去的夜幕硬生生被掀了回去,但力道不够只推了四分之一。
“谢谢你的茶点”,谈音站了起来:“要是下次能在这镇上遇见,我送你个礼物吧。”
“再见”,迟倦朝着她摆摆手。
“你也赶快回去吧”,谈音对他道。
小镇没有路灯,除了天上的月亮星辰,便是各家屋子里从窗户透出来的光,走夜路的话,需要借助手电筒之类的。
“好的”,迟倦道。
谈音出了茶楼,才感觉到冷,以及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
小小的,细细密密的,悄无声息的,还没有堆叠出形状的,是那样安静又那般自得。
她仰起头,看来今夜的天不会太黑。
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毅然走入了雪中。
楼上,摆弄相机的迟倦,对着不远处桥上闲庭信步忍不住仰头看雪的女孩按下了快门。
是水墨,也是油彩。
像水墨风景里走出来的打着油纸伞结着丁香怨的姑娘。
又像油彩画上最开始铺叠的浓墨重彩的一层。
雪下了一整夜,先是小的,越下越大,像是连整片天空都照亮了。
第二天起床时,整个小镇已经白茫茫一片,没有人路过的地方,雪已经没过小腿。
谈音推开窗户,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和屋内的暖气流纠缠在一起。
院里的柿子树依然挺立,树干要一个成年人才能抱得过来,早已不需要人精心打理,依靠着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就能活得很好。这个季节,柿子树早已落了叶子,灰褐色的枝桠上,也被覆盖了一层雪,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看起来没有丁点儿重量。忽然间“扑哧”一声,是停在树上的鸟把雪弄了下去,就像小时候,有时半夜会听到猫在树上喵个不停,外公便大半夜起来把猫撵走。
那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又像是才发生不久,和每天的生活融合在了一起,依旧一副热气腾腾的模样。
活色生香的生活画面,从早餐摊子上刚出炉的包子开始。
谈音买了两个白糖花生的,包在牛皮纸里,而后又买了一杯不加糖的豆浆。
等待装包子的间隙,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角落吃东西的人,安静的就像昨晚的雪一般。
她收回视线,拿了东西往回走。
外公家的大门,有一块木制匾额,写的是“吾庐”两个字,取自陶渊明的“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大门刷的柿漆,是八岁那年她和外婆一起做的,到第二年才一遍遍刷上去的,现在已经十六年,颜色变得有些浅,但也愈发温和包容了。
回到家,她并没有换下身上的装束,而是去书房拿了前一晚包装好的礼物,再次出门。
迟倦吃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哥哥,这是音音姐姐让我给你的”,一个小男孩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他。
迟倦愣了一下,才接过来:“谢谢你。”他从包里摸出几根棒棒糖递了过去。
“谢谢哥哥”,小男孩笑着跑开了,去和他的小伙伴堆雪人。
迟倦从掀开的门帘望出去,外面的人,都不是她。
等他回到住的客栈,才小心的打开来。
是谈骞的画作,而且是他后期的画作,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童稚,画面上的一老一小蹲在地上在逗弄着一只虎斑猫,这种闲适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纸上跃然而出。
他看了许久,小心的把画收好,而后拿起旁边的笔和纸,开始勾勒。
萍水相逢,陌路而已。
但却得到了最大的善意。
她的心性,并不逊色于她的外公。
谈音在镇上又待了两天,雪停了的第二天她就坐车出去了,以防更大的雪来临封山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