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摆出他常有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将宝石搭在五指上把玩,从一侧翻转至另一侧,周而复始:“哎呀,不是告诉小海拉了吗?”
“我在准备与德尔奇拉大人的重逢啊!”
“你的人不是都来看过了吗?”安度西亚斯保持着与他易容假面相符的平稳情绪,却不自觉地昂扬了声调,并不能抑制谈论及那位大人时澎湃的心潮。他一把将宝石攥在了手里,再度看向女孩,而被目光灼灼盯着的海拉不为所动,甚至娴静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如果真的能见到德尔奇拉大人的话,当真是我的荣幸。可惜我过于年幼,不能亲自辅佐那位大人,因此——”
“那孩子若帮得上忙,还请老师随意驱使。”
相较于师长对传说中那位魔王无法掩饰(事实上安度西亚斯也没有刻意遮掩)的尊崇,未曾经历过德尔奇拉统治的幼女轻描淡写。她在保持最基础的谈吐礼仪中慢慢转过头来对上前十三冠黑色的眼睛,眼尾不再如蝴蝶长尾般缱绻的一双目同样褪却了柔情,深沉锐利得像是一段从不可见底深渊中抽出的锋刃,叫任何恶魔目睹都要心神一冷。
而继承了最纯粹,最浓稠的黑夜般瞳仁的女恶魔,只是用同样冷静而近乎冷漠的目光坚定不移回应。
似是长久而短暂的沉默后,她在下一秒又话锋一转,用突然挑起的唇角牵起一个与在座诸位都完全不相关的话题:“老师有听说现任十三冠中的食王大人失踪了么?”
“和我有什么关系?”安度西亚斯移开视线时也抖落了满身锐意,悠哉靠回了椅背,对自己功高苦劳的前同僚显然没有任何关心,甚至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嗤笑了出来:“魔界每天都要失踪那么多恶魔,被杀的、被吃的、偷渡的......就算是那位大人不见了,不是也找不回来么?”
他说话的语调像是喃喃着欢快的歌谣,直到最后一句彻底变成毫无顾忌放肆的大笑,与空气中飘忽的华丽乐曲构成一种堪称诡异的和谐,就好像当年君主与宠臣宴饮之时他也同样在场高歌。
终于在笑声息止时,清甜的声音融化进乐流中后不见踪影,安度西亚斯再一次向海拉看过来。他刚刚明明只是在笑,可莫名残存的嗜血意气让始终留心旁边的卡鲁耶格嗅到后也为之一颤。
海拉不为所动,始终保持着温和甚至于无害的笑容,但当窗帘外浮游的灯光划过她的眼眸,无论是卡鲁耶格还是安度西亚斯,都在那双状若风平浪静的眼瞳下看到了和音魔方才大笑如出一辙的璀璨与傲慢。
于是安度西亚斯的眼神改变了,仿佛顿时穿过了渺远的时光抵达某处珍贵回忆,以至于他看向海拉的残忍深处也涌现出一丝柔软。
他眼前的不再是他曾经好友的女儿,也不再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好姑娘,而是一个新生的、连手指和翅膀的骨头都还柔软的婴孩,令他说话的语调都不由自主地放松放软了下来:“老实说,我不清楚那些家伙要干什么。”
“我只是、只是想再见一面那位大人啊!”
高高在上的恶魔低吟着,低吟着将脸埋进了宽大的手掌中,声音呜咽着从指缝中渗漏出:
“但是那群大不敬者,但敢、胆敢用复活这样词汇来侮辱那位至高无上的王,企图玷污那位大人的荣誉和他所创立的世界。”
“我绝对不会饶过他们。”
或许是捂住了脸的缘故,杀意并没有涌出,也正是如此才更让恶魔畏惧,正如魔力被压缩到极致就可爆发出更惨烈的效果,正如悄无声息的毒蛇攀附上敌人的脖颈。海拉和卡鲁耶格都丝毫不怀疑:只要能见那位大人一面,眼前的恶魔可以全无顾及地这个毁掉他所敬爱的君主一手创造的世界。
问题儿童不约而同觉得头皮发麻。
尽管在座的十四个恶魔所钟情的音乐各不相同,但面对美丽的乐曲,所激起的情绪却是共通的。
这群少年也是音乐祭的优胜者,为全巴比鲁斯的师生和享誉魔界的音乐家献上了无与伦比的表演,但当小提琴首席奏响全曲的第一音符奠定基调时,他们都在这一刻用不同的形式表达同样的感慨:
这就是能在丹特音乐厅演奏的实力吗?
魔王赞歌的组曲,入间在随卡鲁耶格学习钢琴时也曾作为练习曲有所了解,对《殿下》这曲自然不陌生。表面上主角是风流魔王许拉斯,但真正奠定了全曲基调的却是他所追求的那位美人宁芙。
也不同于莉莉丝君临天下的傲然与魅惑,宁芙犹如出水红莲一般妖艳而聪慧,令年少的王储欲罢不能,他们与月夜下的莲池中相见,全曲也弥漫着水汽氤氲与睡莲馥郁,仿佛是现实与梦境在彼此的交界处耳鬓厮磨、孕育爱意。
在魔界,对于同一支曲调不同音乐家的不同理解与解读,也会营造出全然不同的意境,就像卡鲁耶格的《莉莉丝》倾诉的是被遗弃的男子的眷恋痴迷,而问题儿童则更爱莉莉丝本魔的疯狂傲慢。
这支曲子也是一样,既不像入间演奏时那般懵懂局促,也不同于卡鲁耶格少有的纵情放肆,反而在动听之余弥漫着一种游离于故事本身的味道。
那种感觉就像是......非要说的话......非要说的话——
就像是加了罂粟这种格格不入,而让人欲罢不能的香料。
像是触发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入间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躲避危险的本能此刻在身体中叫嚣。
但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也来不及细想,疼痛已经像会游动的针一样扎进少年的脑海。
入间叫不出声,在那一秒就跌倒在地。阿兹本能反应想要扑过去保护入间,但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刚伸展出手臂就被迫跪着蜷缩在地。
其他的问题儿童俱是如此,勉强保持在了座椅上也不得不紧紧抱住椅背。
恍惚中,他们再一次不约而同回忆起了当初入间从位阶猫头鹰兜里掏出戒指那一刻。
不,比那要痛苦的多。
不对。
乐曲依旧机械而迷人地飘摇着,卡鲁耶格却猛地起身冲到窗前看向自己学生的包厢。海拉要更平静,但也起身靠近了窗栏俯瞰大厅中已经开始的骚乱:
“这是您送我们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