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单捡起地上的皮球,把在掌心看了看颠了颠,抿嘴一笑,递给我说:“此球设计精妙,颇适于教娱,然日后,勿于大树下玩耍。”
我接过球,没有回他,只觉尴尬和气恼,又被说教了。他说完便去捡地上的弓箭,收拾好自己的装备,而后,与我站在神庙前的大柳树下。
我看到他衣服上的织纹,如江面上的落日,流云中的朝阳,和玄衣同底色,乍一看有流光暗涌,细看还有这般风景。我暗叹这个时代纺织技术比我想象得高超。
“这半月来,王子府对你可好?”周单问,话语轻柔入耳。我把目光从他的衣服上抬起,我一米七的身高,站在他面前,恰好平视他的喉结。
“对我是好的。”我说。
“往后,可有什么打算?”他又问。
往后?我还没有想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初来乍到,我首先考虑的是生存下去,王子府给了我寄居之地,我是幸运的,感激的。
但商朝气数将尽,十几年后,会被西周取代。十几年?我会待在这个时代这么久吗?我不敢想。但若回不去现代,就必须做长远的打算。
根据历史,商纣王自执政以来,热衷于征伐,尤其是和东夷打仗;西土不久的未来也会战事不断,而且,商周之间最终会迎来战争。
我面前的周国公子和收容我的商王子子渔,未来大概率会成为敌人。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他们彼此都不自知。我陷入沉思,该何去何从?
我在和平年代生活惯了,胆子小,怕打仗,尤其怕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战火不断的中原和北方不是我想待的地方。相比较来说南方更和平,而且我现代的家就在南方。回“家”看看的想法在我心中生出。
“往后,想回楚地,想回家。”我思考之后,对他说。
“回楚地?…好,单会尽力协助。”周单略有惊叹,后又舒展了语气,对我说。
“谢公子单。”我回。
一阵沉默后,他往南边张望,忽然展开笑颜,发现了我的菜地。棕黑色的泥土里,已经顶出了嫩绿的叶芽,远望绿油油一片,不枉我这半月辛勤照看。
他走过去,推开了竹篱的门,我也跟了过去。他从地头走到地尾,像一个认真视察的田官,问我:“这些都是你种的?”
我点点头。他微笑蹲下身来,轻轻拨弄娇嫩的菜叶,说道:“民以食为天,吾祖后稷亦善于种植。”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农耕兴而生民聚,至公刘至亶父,至……”
周单顿了顿,想出口的话哽住了,脸上呈现一丝难过…而后继续开口道:“数代耕耘,夙兴夜寐,未曾敢忘……”
他彷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一段话,分明是姬姓周人的历史,我不禁对他的身份的生出强烈的好奇。
早前,洹水桥下相遇,他的同伴姜禾以及后来的子渔,向我介绍他时都只说国姓周,周乃方国或封地的名字,那他自己的族姓是什么呢?
“请问公子单族姓?”我问。
我在他身边俯身蹲下,不禁紧张,我心里有个猜测,想验证他吐出的答案与我的猜测是否符合。
他抬头看着我说:“族姓,姬。”
我心一惊,果然!我看着他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不敢相信,穿越而来先是遇到了商王子,后又遇到了姬周贵族。不对,应是出了洹水第一眼就看见了姬周贵族。
老天,这是要给我安排什么剧本吗?是不是怕我太早变成炮灰,想多给了我一颗救命稻草?我突然觉得,应该厚着脸皮好好地攀附一下姬周贵族。
“怎么了?”周单问我。
我站正身体,张开手臂向天空画了个半圆,而后双手拱于胸前,弯腰九十度,毕恭毕敬地向周单行了一个大礼,“灼有眼不识,公子单竟是姬周宗室! ”
我望着地上的菜苗,等着他说“免礼”,但空气突然安静。几秒后,我悄悄抬起脑袋看他,正对上他的脸:他托着下巴,抿嘴憋笑,快要憋出泪来。
他看到我,索性跪坐在菜地里,放声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大方地笑,肆意爽朗,八颗皓齿整齐地展露,在古铜色皮肤和赤色薄唇的映衬下,和着那快要憋出眼泪的明眸,在我眼里呈现出另一幅深刻的模样:这样的周单,帅气之外,还有点可爱。
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我,是我的“大礼”太过滑稽,不符合周礼的标准吗?我委屈,我一个现代人懂什么周礼啊。
我对礼节的认识,来源于电视剧里粗浅的映像,规范地行大礼,真是难煞我也。我收回望他的视线,疑惑又尴尬地保持着屈身的姿势。
“灼,不必如此。”周单笑声渐弱。他叫我灼,而不是江女。我稍稍抬头再看他。
“灼,永远不必对我如此。”他补充道,低垂眉睫望向了菜苗,眨了眨眼睛,脸上泛起红霞。
“谢公子单。”我站直了身体。
他虽然笑得率真,我还是有些恼的,比媛几笑我还恼。媛几笑我是没有杀伤力的,笑我就笑我,气过就消,不留痕迹。但是,我不喜欢男人笑我,很想怼回去…
他蹲在地上,认真地把卷曲的青菜叶子一片一片捋直,也不问青菜君愿不愿意。
我有点心疼我的菜。这家伙,刚才还对神农后稷顶礼膜拜,这会儿自己倒无聊地摆弄起可怜的青菜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毕竟是他送我的种子,我也不好斥责。得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
阳光下,他黑色武士服的图案熠熠生辉,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流云幻日织锦真好看,只是,不知是朝阳还是落日?”我指着他的衣服问。
他放开了可怜的青菜,伸手展开自己的下裾,阳光下的图案勾线银光流转,厚织的圆日更是耀眼。
“此圆日,乃与我名同,江女可一猜。”周单笑笑,向我展示那图案。
“啥?与你同名?你不是叫单吗?单独的单?”我惊讶道。
“单?”他先是诧异地望向我,继而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