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单捡起草丛里的绢帕,看到上面的绣字,神情一顿,而后快速把帕子折叠整齐,塞进了交领里。
“帕子脏了,我洗后还给你吧。”我说。
“不用洗。”他站起来侧着身。大概以为我认得那绣图的字,他抚着交领,脸上红霞泛起,目光闪烁,移向别处。
“那帕子绣图看上去特别雅致,可是公子单亲手绣的?是字还是画?”我假装自己没看懂,给他一个台阶下,不然这个下午我们都要在尴尬和暧昧中度过了。
“是单亲手绣字,江女不识字?”
他诧异地看向我。我愣住。在王子府,子渔一定没少在他面前夸我学历高、见识广。这会儿我的反应像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我…识字的。”我更正道。
周单面带疑惑,我解释说:“我少时所学的不是商文化,认得也不是商文字。”
“那是楚地文化,楚地文字?”他追问,依旧持疑的,因为那时楚在北方人眼里就是蛮荒野地,连文字都无,怎么可能有文化。
“也不完全是,我学的比较杂,各地知识都包括一点儿,可以统称为现代文化,至于文字嘛,自然也是现代简体汉字。”我如实回答。
他不解,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名词。我感觉自己像个骗子,必须得拿出点证据。对面的人心思细腻,安静的表象下,从不错过打量和考察别人的机会。
我想了想,从麻布包里掏出我那没电的手机,说:“公子单可还记得这里的照片?”
“记得,”他眉心舒展,豁然开朗,说:“此神石存有江女倩影,江女彼时处于西南仙境,难道江女曾受教于那仙境中的仙师?”
我竟无力置评…这能合理地解释我为啥有和他们不一样的知识体系。
“那简体汉字,是何种文字?可否指导单一二?”他眼里泛着求知的好奇,是个勤学好问的好青年,同时暗含考察我是否有真才实学的目的。
“好啊,不过不是指导,因为我的知识远远比不过公子单。”我说的是实话,我在圣人面前是微末和尘埃,哪怕晚生三千年。我唯一的优势,是遇见了年纪尚青的他。
“江女谦虚了,你我可以切磋交流,以补短扬长。”他从地上找来可以写画的石子,递给我。
“切磋交流,补短扬长,甚好。”我回。接过石子,以身边的大扁石为画板。
……
“写什么?”我问他。
“嗯,我写帕子上的字,你写简体汉字。”他说,手下已经写出了工整圆润的“天,地”,他一边写,一边教我认。接下来如我所料,是“男,女,夫,妇,我,尔”。
在教“灼”之前,他犹豫了,由于心照不宣的理由。他若是都教了我,不就暴露心思了吗?我偷笑。
我果断地打断了他的犹豫不决。
“公子单,”
“嗯?”
“我给你写首诗吧。”
“好。”
抬头望这幽静山色,荡漾着散宜生低沉的瑶琴声。我略加思考,写了应景的陶渊明饮酒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他边思考边辨别,认出了不少汉字:“我观简体汉字和商文字有诸多类似之处。”
“是也,因为两者同源。”我回。
“哦?想不到相隔甚远的中原和西南仙境,还有其余各地,竟然同源?”他惊叹,若有所思。
“华夏本一家嘛,人类在历史的长河里不是故步自封的,人们往来迁徙,不同背景的文化和知识会产生交融,这是漫长的过程,聪明的族群淘汰愚昧的族群,先进的文化取代落后的文化,如此淬炼出我华夏文明,它包容和继承了各地最优秀的文明,岂不同源?”我解释道,周单听闻,陷入沉思。
“江女,此言颇有道理。”他看向我,眼神炯炯放光,毫不吝啬他的赞赏。
“过奖。”我心虚地扭过头,心想你们西周才是家天下和人文主义的极大践行者,我只不过在后世的课堂上学习和总结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那两道灿亮的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犹如刺眼的骄阳。
“那个,公子单,”
“嗯。”
“还有哪些汉字认不出?我教给你。”
“奥,好。”
他终于重又研究汉字了。
……
“此诗意境清新、格调高雅,属佳作,但有归隐之意,莫非江女…”待我们把字都认清了,他说。
“惭愧,这不是我写的,作者为楚地高人,确实是位隐者。”我说。
“此高人,既能够洒脱抽身、远离纷争,又能清心寡欲、悠然自得,令我十分羡慕…”周单评说,抱膝坐到了石头上,看向坡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
“劳驾四公子帮忙,这琴弦该如何调法?生方才调了,硬是找不到正调。”一阵奇怪的琴音扫过,散宜生朝这边喊道。
“好。”周单回他,“我去看下。”他对我说,便起身向散宜生所在的大树下走去。
我把周单写在大石上的文字记了一遍。无意抬头看,大树下,两位古人共拨一把瑶琴,画面潇洒俊逸,令人心旷神怡。
我刚要走过去看他们调琴,散宜生却朝我走来,说:“静女借一步说话。”
……
“静女,四公子可曾向你表达爱慕?”散宜生直截了当问我。他又来八卦了,也不在乎别人是否会面红耳赤。
“当然没有!散宜大夫不要乱说。”
“在下有一请求,四公子若向静女表达心意,静女万不可接受。”散宜生对我拱手道。
原来是“劝分”的,我立即生出一股怒气。
“想必静女早已打听清楚,四公子乃西土周国宗室嫡出,即使不能继承侯伯之位,以其文武和才智,将来也会是佐位重臣。”散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