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指尖点触在许意知手背上,她本能想缩,那小心翼翼的点触却在一瞬间化作决心满满的抓握。
秦夏的双手,充盈着想要弥补的力量感,将女孩子的手牢牢呵护在自己的掌心里。
23岁的夏夏,投入在戏中。
17岁的、来自二十年后的许意知,游离在戏外。
秦夏对角色的理解足够到位,从特写镜头里能清晰看到她层次丰富的情绪变化,看不到的,是她的视角里小知的细微反应。
不太对。
秦夏断定许意知没入戏。
近距离的观察下,女孩子克制的抿唇、闭眼,每一次的呼吸都在严格控制的尽量显得自然均匀……她却还是忍不住的想皱眉。
眉心间不易察觉的折痕时隐时现,每次都在快要完全成形之际被她强行舒展开。
同时她又是清楚的,他们在戏中,她得把自己的那份做好。
这孩子到底在抗拒什么?
秦夏也顾不上太多,轻颤着呼吸,讲了这场戏的第一句台词。
她说:“对不起……”
从这里开始就没有剧本了,姚雯让她自由发挥。
秦夏有自己的理解,接下来自我剖白的压轴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夏夏对深度昏迷的女儿心怀侥幸。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我跟你认识的那个她不太一样。”
思来想去还是创建了一个‘能听见’的假设,否则她单方面的独白无法进行下去。
此时的她,是夏夏。
“我是、我叫夏夏,是来自二十年前的……你的妈妈。”
“没想到吧,会是我出现在这里,为二十年后的自己履行做母亲的义务。”
“我也不知道属于现在的那个夏夏她去哪儿了,回头我要是见到她,一准对她进行深刻的批评教育!”
她生涩的介绍自己,笑容尴尬、自嘲意味十足。
“其实我也是刚来的,就在今天上午……”
“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过我来之前有做功课,我看了你从小到大的照片、生日录像。见了你的朋友、同学,还有小桀。你爸说他是你的暗恋对象,我觉得不应该啊,你喜欢腼腆型?”
“你爸说,二十年后的我是挺严肃的一个人,不仅对自己高要求,身旁的人也会被我影响,感到压力。”
“成为我的女儿,你一定很生气、很委屈吧?”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与她一脉相连,是从她身体里孕育出来的生命。
她在意她,是命里注定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想象将来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也不敢请求你原谅。”
“二十年后的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二十年后的夏夏,事业空前成功,家庭生活糟糕透顶,与她憧憬的完全不同!
她不明白。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事业家庭两兼顾,可以与相爱的人举案齐眉携手一生,可以给孩子足够的照顾和关爱。
摆在眼前的事实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于婚姻,于家庭,于孩子,她一败涂地……
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一切,像个无助的孩子,茫然的左顾右盼。
谁又能来帮帮她呢?帮帮她们呢?
最终,夏夏只能握着小知的手,努力用言语将她唤醒。
这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事。
“对不起,但是,可以请你醒过来吗?”
“不要睡了,你的人生还很长。”
“是我给了你生命没错,可我的糟糕,不能成为你放任的理由。”
“你得为自己而活!”
末尾这一句,秦夏眼中含泪、情绪饱满,掷地有声。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奇迹也差不多该发生了,或者病房加入第三人,用一个‘转折’来打破局面,把戏接下去。
然而许意知没有睁开眼睛接戏的打算,姚雯也不喊停。
秦夏心头古怪,影后的职业素养使得她缓释片刻,再度把戏续上。
“如果我能回到原来的时代,如果我还能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
话到一半,秦夏发现许意知的眼皮急促抽搐了下,浓密的睫羽像安睡的蝴蝶被一阵风惊动,再戳一下就要完全醒过来了。
好事啊!
秦夏暗自窃喜,就没有她带不动的人!
“咔!”姚雯从监视器前站起来,抢先叫停。
场内响起工作人员的掌声。
什么叫专业?
这就是!
眼神的表达,声音情绪的体现,就连独白的每一次停顿都扣人心弦,自然真切。
夏夏也才23岁,她的人生何尝不是刚刚开始,让她面对二十年后的一切,不残酷吗?
在场所有人都相信,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成为一个好母亲,甚至不惜放弃事业、选择家庭!
这正是秦夏想从观众那里得到的反馈。
她自觉发挥得平稳不失亮点,随之松一口气,将侧脸的碎发拨到耳后。
“感觉如何?”她问和她对戏的小朋友。
许意知睁开眼,曲臂撑坐起来,一脸平静的望向眼前充满自信的年轻女人:“秦夏老师的演技没都说,行走的教科书。”
秦夏抬手打住:“别恭维我。直到最后三秒我才勉强把你带到戏里,我倒是好奇,之前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反应,为什么那句话能让你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问罢,许意知就垂下头无声的笑了笑,好像在嘲弄命运已经如此。
在注定好的命运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没什么。我只是单方面认为就算让你回到过去,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还是会以事业为主,还是会抛弃我。这对于你来说不是选择题,不是判断题,而是填空题。标准答案有且只有一个,很遗憾,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