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算了,这事……其实我知道,师父对我也说过。”
郦晴起身,宽慰了一句,也不计较小芸方才的莽撞失礼,只以为小芸是来为被斥出去的丫鬟讨公道的。
后一句话则是对哥哥说的。
她忽的嗅到一股甜香,是从杨阴手里散出来的,勾到她鼻尖下,无端地,挠地人心神发起痒来。这药对瓷蛹果然有强烈的吸引力,梅枝搁在小腹上,郦晴将用手指轻轻捻起来,这是哥哥来时赠她的。
她走到桌边,凝视片刻,挽袖抬起手,对着描着仙鹤的绿底六方瓶将红梅斜插过去。暗红、水青、白鹤振羽欲飞,一派冷清凄美、奢靡富贵相交的图景。
“辛苦哥哥了,我一定会好起来的。京都的院里种满了凌霜梅花,正是这个时候开,没想到哥哥还记得,特意折了一枝送到这儿来。”郦晴看了一会儿,挥手吩咐小芸去取一件苏绣毛领的披风来,小芸忙绕过屏风,翻箱子找递出来了。
小芸要凑上去亲手系上,只听她低声道了一句“我自己来”,便退下了。
两只纤巧瓷白的手如捧雪似的轻柔系上了披风,郦晴便转身拉住杨阴的手,引得后者出乎意料地一愣。“吃药的事暂且不提了,我们好久未见,屋子里又阴又闷,不如一起出门走走去,说一说话也好。”
外头的天很怪,若按时节来算应是热夏,偏偏微风吹拂过来,又可以称得上是春寒料峭、秋意微凉、寒露将至,冷冷的生气搅作了一团怪怪的阴风。
杨阴被吹得通体舒畅,但还是手作拳头状抵在鼻子下,装模作样地咳两声。
他心下也有些拿不准妹妹是信他,才独自跟他出来游园,还是要试他,才不敢吃那药,才拉他出来要“叙一叙旧”。
短短一段路,杨阴可谓是心思百转千回,竟烧起一点委屈和愤懑来。那样好的补魂换血的稀有草药,他一路拿回来可没起过半分据为己有的念头,还不是想着这个往常和自己亲密可爱的妹妹?!她偏要这样试他,不信他,莫不是拿他一颗真真的宝贵妖心当驴胆摔着玩儿了!
他跟着郦晴一步步挪着,不时回几句她说的话,故意不避开那些“杨阴”过去的事情,举起手比划京都府中的物件。
说的头头是道,熟稔不已。
“…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嗜甜,沾了糖的总要拿到嘴里拿舌头舔一舔。”
“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眉头都不舒一下,没有半点贪心爱甜的模样,唬地爹娘以为你尝不出酸甜苦辣来,吓了一跳,请了名医来仔细瞧,你才红了脸把自己锁在箱子里,问了好久,你好不容易才对我开了口,说喜欢吃甜的,但不想叫别人都知道,这事儿我可一直都记得呢…”
郦晴缓缓走着,不自觉倾着身子,朝杨阴手臂边靠了靠,闻言一笑:“我只是不想闹地人尽皆知,免得吃坏了牙。”
“倒是哥哥装的一点不爱吃,”她看一眼杨阴,揶揄道,“却省下荷包里的银钱,暗地里吩咐贴身小厮买,还威胁他不许告诉别人,一天天不重样,菱粉糕、杏仁酪、蟹粉酥往我嘴里也贿赂了不少。”
杨阴扬起笑来叫屈道:“哪里是贿赂你了,分明是专程买给你吃的!”
郦晴正巧走到长廊的一处石梯边,往下栽着青郁郁的花草,绵延到一座嶙峋的怪石假山上,提裙踏下去时,听到杨阴这样说一愣,也滞了一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哥哥也爱吃的,倒是我害哥哥骗了人,挨了爹娘一顿打骂。”
“没什么,又不疼。”杨阴不在意,跟着大步跨下去,说的也是实话,他可半点没有对疼痛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吸到肚里的骨髓、神经、眼珠中的画面,除了妹妹,还是妹妹。
可有趣,特可爱,特好玩儿!杨阴想到自己那些味道堪比珍馐的、关于妹妹的记忆,舔了舔唇,口中生津,仍旧回味无穷,不免眼神亮晶晶地移到郦晴身上,心想这一下吃完了,也不打紧,他现在已经是杨阴了,自然可以创造新的记忆来!
左右不过是心窝子挖个洞,把囫囵式地妹妹填进去就行了。
杨阴趁她转过身,忍不住摸了摸滚烫发热的胸膛,里面可有个宝贝,还是一件活物,是一个惯知道疼爱妹妹的、红彤彤、砰砰跳的一颗活人心呢。
“你还记得那天爹娘把我们两个领到一座假山边吗,就跟这个差不多。”
郦晴抬起一只手,指向眼前假山。杨阴被引得也伸手摸了摸,那假山上的岩石块儿湿漉漉、黑黝黝,沾湿了指头。
他定睛一看,怪石堆砌起了几个栩栩如生的图案,模样倒还精巧雅致,一个是仙鹤欲飞、猴子观海的模样,还有一个是仙人昂立、抬臂指路的样子。
仙魔不同道、不两立,杨阴立刻嫌弃地撒了手,移到一处大象喝水的怪石上。
真是晦气,晦气!
“哥哥也是跟我一块儿,在这儿第一次知道了世上真有修仙长生的机缘。”
“是啊,当时乜道长身上云雾四绕,绑着银光闪闪的飞剑,爹娘在一旁恭敬地候着,就看他选中了谁当自己的徒弟。”
杨阴翻出那一块儿记忆,细细地描述道,忽的他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了,摸着假山上奇石的手指不禁用力地捏进去。“我想着,若是要去,咱们兄妹两个一块儿去,寻仙问道也好有个亲缘上的伴,谁知那乜道长打量了半晌,竟谁也没看上。”
“当时想着也罢,一道做凡人生老病死也没什么不好。”
“谁知乜道长不收你做徒弟,却很是喜欢你,总来找你,把你带上飞剑,不知去什么地方玩了,害得我哪儿也找不着你!”
杨阴指头下陷进几个洞,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转身遮住,高大的身影罩住往前走的郦晴,由阴霾转为朗月之色,笑吟吟道:“那时候真是把我气坏了,一时不爱说话起来,脾气都变坏了不少。”
霎时间起了一阵缠绵的阴风。
几丝银发被微风缠起来,如烧成灰的一缕蛇信子,无害而勾人。杨阴伸手去握,风不随他意,歇了下去。
她回头笑道,“哥哥脾气还会变坏么?”
杨阴学着记忆中谦谦君子的模样,好脾气地一笑:“你又开我的玩笑了,对你,我何时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