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对自己的好友崔夫人说,我死之后,不必将一切告诉阿姀。没有这情感的禁锢,她可以走得更远。
直到她自缢而死,墨迹都不曾干透,陈昭瑛还是不住地憧憬着,若是阿姀在她的身边长大,那将是她多么幸福的一生。
看着她学会习字读书,或是骑马射箭,总之她喜欢的都好。她会在外人面前乖乖地扮演一位礼教得宜的公主,在无人时调皮地设个陷阱捉弄夫子侍女,或是抓几只鸟儿。
再长大一些,便可以为她筹备衣衫首饰,金银玉器作为嫁妆,厚厚地封在檀木箱子里。等待着终有一日,谁能摘得她的芳心,把她嫁给她喜欢的那个人。
长长的十数年,却在她窒息而气尽的顷刻,都匆匆而过。
陈昭瑛死了,这封信也看到了末尾。
心脏像泡在水中般,发胀地持续钝痛,蔓延到四肢变得冰冷,触觉渐渐消退。
看着阿姀面色悲戚,泪滚下来又挂在下巴尖儿上,双肩微微颤抖,无处不可怜。
崔夫人早就想过会有今日,并不算意外。
“你小时候也没少问过我,为何皇后会弃了你不闻不问。我每每将你敷衍过去,却又在心中暗暗回答,皇后爱你之心,比任何人都要多。”
除了藏在文字间那些密密麻麻的慈爱,剩下的一切,都与阿姀猜测得并无不同。
阿姀以为,自己这么早被送走,陈昭瑛不会这么爱她。
“她准备给你的那些嫁妆,全都封在长升殿寝殿下的暗库里,不曾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觊觎。连怀先生,都是皇后私下亲为你请的。不然缘何我一个寡妇,他就一定愿意登门呢。”
崔夫人长叹一声,眼睛也不由地湿润,“往年年节时分,非要带你入宫,只是为了给皇后看一看,她的女儿在没有她的时候,是否长得很好。”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得了她们谁呢?
所有的苦难,都是男子加注给她们的。
阿姀此时终于忍不住,压抑地,痛苦地呜咽着。风雨如晦,她似迷途的小猫,被浇得浑身湿透,没有方向。
阿姀的肩膀塌下来,伏在床沿上,逐渐嚎啕。手中紧紧抓着那封信,小臂的伤口绽开洇血,毫不在意。
其中夹杂着破碎的一句话。
“年节见她,我从不曾笑过。”
崔夫人心疼坏了,也不由落下泪来。她走到阿姀床前坐下,让阿姀靠在她怀中,避开有伤口的部分,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好阿姀,这不是你的错。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是不需要任何回报与愧疚的,你要好好地,这就够了。”崔夫人自小当阿姀如亲生女儿一般养大,看到她身心皆苦,也割心裂肺般痛楚,“莫要再伤着了,你可知我瞧了有多急有多疼!”
阿姀年幼时便不爱哭,七八岁上正调皮,在院子里爬高踩低,常常摔得青青紫紫,也不曾哭。
崔夫人也不曾训斥她,只说孩子,总是要释放天性的。
天真活泼,总比沉沉死水得好。
可渐渐长大,逃出都城去,却以哭丧为生。朦胧泪眼,寸断肝肠,若要演得像些,总有些时候要拿出真心来。
如今真的痛到骨子里,也终于由自己的心意哭一次。
想来人毕生的喜与悲,笑与泪,也都是注定好的。哪里多余了,便要在另外的地方补上,都是挣不开的命数。
阿姀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抽泣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将脸埋在崔夫人怀中,半晌说了一句,“崔姨,我定要他以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