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晋宫落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夜已经有些深了,天寒地冻的,赵惜安窝在床上没有睡觉,她在等一个不速之客。
翠荇走进来关上寝殿洞开的窗户,不经意瞥见外面顶着风雪而来的一个人影,她忙拿过伞迎了出去。
院子里的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白惨惨的,恍惚将黑夜也映出几分光亮。
风雪夜来人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艰难走着,头上的雪帽被风吹动,露出一张冻得有些发红的脸。
“云想!”
翠荇快步上前将伞打到她头上。
“多谢。”云想搓了搓冷到僵硬的双手,朝翠荇一笑。
翠荇点了点头,快步将人领进了内殿。
“殿下,人来了。”
她将云想安置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拿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铜盆里的银炭烧得红彤彤的,不时有火花噼啪跳动,给室内增加了不少暖意。
“你可真是不怕死。”
赵惜安坐在床上围着衾被小口喝着汤,她打量云想一身单薄,毫不留情说着。
“奴婢来得匆忙,一时没顾上衣物,殿下见怪了。”
云想接过翠荇递来的滚烫姜汤,道了谢小心翼翼喝一口。
翠荇点头答应,抬手将她的雪帽取下收好,拨弄了一下炭火,躬身出了寝殿。
室内一时静谧,徒留下赵惜安二人。
“所以,你要来问我什么?”赵惜安率先开口。
“在芳晔宫时殿下就有意暗示奴婢了,只是这些日子忙,奴婢今日方才赶得上。”
手上捧着的姜汤蒸腾出浓浓热气,云想透过热气看着床上纤细的身影,有些感慨万千。
她是异世的灵魂,或许是因为二人殊途同归的经历,此时此刻在赵惜安身上,她竟能找到莫名的归属感。
云想渐渐从寒冷中缓过来,继续说道:“奴婢想问,殿下可是死过一回了?这是殿下第二辈子?”
“啊。”赵惜安垂眸,轻轻答应一声,“你猜得不错。”
确定的答案,云想毫不意外。
“殿下不要在意,以下所说都是奴婢的猜测。”
她没有停顿,继续道:“在殿下的上辈子,晋国可是亡了?”
“是。”
“跟梁国质子有关?”
“不只如此。”赵惜安抬起头看向她,“这个人不只如此,你陪在姐姐身边,对于这个人,你要劝着姐姐莫远了他,他会有大用处的。”
“当然你莫把此事告诉姐姐,不然依她的性子,怕是会对人家动手。”赵惜安嘱咐。
“殿下已经动过手了。”
空旷的寝殿一时静谧。
“什——什么?”赵惜安惊得差点没端住手里的汤碗,“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动过萧衍了?”
云想于是将几次暗下杀手简单给她讲来,赵惜安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没有人比活过上辈子的她更清楚,云想嘴里轻描淡写被赵懿安折腾于股掌之中的人,未来是怎样威及天下的姿态。
怎么会这样?她之前还以为萧衍对她的示好置之不理,是因为三姐姐珠玉在前,可经云想这么一说,这人在三姐姐那不纯纯受虐吗?
莫非是她太狭隘了?非同寻常的人自然有非同寻常的嗜好?赵惜安惊疑不定。
她轻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惊恐,“总之这是没意义的事情,晋亡于内,不仅仅是外患而已,因此即使是杀了质子,也会有第二个人来继续本该他做的事,倒不如留人在眼皮子底下,至少知己知彼。”
云想听着点头,她并不是没有看到晋国的问题,只是这问题太大,且所谓救国,绝不在三言两语,更不在一人。
她来此,也无意追问萧衍的事情,云想并不与这奴隶王朝有什么共情,即使有一日晋亡了,她所图所想,也不过如何保住赵懿安并身侧几人罢了。
她有更重要的问题想问。
云想面上有些犹疑,沉默须臾,先以另一个问题开头:“国破家亡,五殿下......你。”
她问这个问题本意只是想对东道主客气客气,省得一上来开门见山惹人生厌,可问到一半却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揭人伤疤,鲜血淋漓。
赵惜安却并不在意般笑了一下。
“你能想到的亡国公主的惨状,都有。”
窗外大雪纷飞,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够释然地说着那曾经将她攫取的灰暗记忆,那些打在她灵魂上的侮辱印记,似乎在说出口的这一刻慢慢迎来淡化。
云想静静听着,顿了良久才继续开口说话,她已经不冷了,说话时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殿下很坚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上天才会赋予殿下再一次的生命,因为只有殿下这样的人,才会意识到并且抓住生命的可贵,才配得上这第二次性命。”
纤细怯懦而懵懂的赵惜安无疑是世间最弱小的存在,但即使如此,即便如此,她的顽强,也狠狠给了那残忍无情的乱世一记响亮的耳光。
也给了她一记耳光。
“或许吧。”
“都过去了。”
赵惜安格外平静。
“那三殿下呢?三殿下怎么了?”云想终于问出了口。
赵惜安看着她,她也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再来一世她也依旧看到了,那些根植在赵懿安骨子里,沉疴积弊一样的东西。
她回忆着那个火光冲天的傍晚,那个义无反顾的身影。
“姐姐死了,国破那日就死了。”
“父王力斩百人后燃殿自焚,姐姐冲了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赵惜安其实并不明白赵懿安对晋王的执念,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死,一点也无法理解,毕竟于她,不止晋王,她对整个晋国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听了她的话,云想怔怔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嗡鸣不断,可是很奇怪,她并没有意外,或许是因为这是在赵懿安身上可以预见的未来,是她一直有意忽略的东西,是根植在那个少女身上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