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套,怒拍了他胸膛一下,瞪大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了水雾:“若是没有你提前吩咐,暗卫怎敢打扰你休息?还有桌上那些书册,难道不是你让暗卫连夜誊抄好的?!”
未免县令沙贲生疑,县衙那些籍册他让人趁夜放了回去,其中重要的一些资料便让暗卫誊抄了出来。
然而看着珊珊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哪儿还顾得上解释,双手捧上她的脸颊,缓缓抚过她带着水汽的眼角,皱着眉心疼道:“珊珊,别这样,是我不好,我这就去歇着……”
看着他泛起血丝的眼睛,珊珊的鼻头更酸了,开口时带了几分哽咽:“你骗我!昨夜明明说了要歇息的……”
天佑低低叹息一声,用力将人抱进怀里安抚着,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这样了,别哭了,嗯?”
珊珊将脸埋进天佑的胸膛里,抽噎了两声,默默擦掉眼角的泪水,觉得有些丢人。她本是想学着昭阳大长公主的样子,霸气地指责天佑哥一番,怎么倒把自己气哭了……
她揪着眼前的衣襟平复了一会儿,闷闷地开口:“暗卫发现了什么线索?昨夜天佑哥你是看出了什么,才叫我们不用再翻籍册的?”
天佑想起那些污糟事,柔和的眉眼闪过一丝冷光,他一下一下轻抚着怀中人顺滑的长发,思忖片刻,慢慢将事情勾勒了一遍。
南霞县的事,要说多复杂,倒也谈不上,只不过解决起来,却是颇费功夫。
私开矿脉,虽是罪不可赦,但只要赵永的人马一到,拿下孙博一伙人不成问题。
既是私开的矿,那县令与孙博合谋时,最可能的举动,便是伪造了工部同意开矿的文书,骗过了定南军的主帅,让他把军士派了出来。
此地矿脉中乃是铜矿,铜之一物,要么是拿来铸币,要么便是铸成器物摆件,卖了赚钱。暗卫趁夜潜进矿山查探,发现了大量熔炉和模具,对方显然是在采出矿石后,就地炼成器物,再运出山卖了。
私开矿脉虽被严令禁止,但此地的铜矿,却算不上什么紧要的物资。定南军主帅他曾见过,是个稳重之人,倒不至于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因此他被蒙在鼓里的可能性更大些。
至于县城中女子的去向,他看了籍册之后生出一个猜想。因着收养的人家遍布大江南北,而县中的女子又极有可能被县令送到山上,供孙博享乐,那么籍册上所谓收养的人户,便很有可能是孙博手下兵丁的家乡。
他已派暗卫前往定南军大营去取在册兵丁的记载了,想必明日便能证实猜测。
珊珊听得入了神,感觉有些荒唐,“我还道那个孙博生出了什么不臣的心思,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赚钱……”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买卖铜矿和铜器能赚多少钱,值得他犯如此大罪吗……珊珊靠在天佑肩上沉思了片刻,又道:“那县学里如此多的生员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他才真要叹息,天佑摇摇头,觉得无奈极了,“我核对过送养女子的人家与县学名册上的名字,但凡是送养了女儿的,县学中必有这家人的生员。”
什么?!珊珊震惊抬头,“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家卖女求荣?”
“这些人家是否心甘情愿倒是还不确定,”天佑叹气,“但是你可还记得,五味曾说,县中许多人家是可为那个荒唐的风水之说佐证的,那也就是说,他们都与县令串通一气了。
依我看,县中必有许多人户因铜矿而获利,他们最初是否愿意送出女儿不得而知,不过现下,从孙博和沙贲那儿得了好处,便是上了他们的贼船了……”
珊珊小嘴微张,也忍不住叹出声来,她终于明白天佑哥所说,解决问题颇费功夫是什么意思了。
如此多的人户都参与到私开矿山的不法行径中,届时也不知能否分出其中受胁迫之人,难道真要把所有人家都抓起来一并处置?
她皱眉看向天佑的侧脸,问出心中疑惑。
天佑轻抚着她的肩头,面上也是沉吟之色:“这些人家如何处置,恐怕得等将孙博与县令一干人等的底细摸清,锁拿下狱后,细细审问,方可判断,总要了解清楚,他们对整件事知晓多少、获了几分利才行……”
惩治恶徒容易,但收拾烂摊子可不简单。整个南霞县被孙博与沙贲这么一闹,简直成了一团乱麻。
在山中开的矿区,遇到暴雨随时有坍塌的危险,要尽早封山,重新种树。县学里被徇私放进去的众多生员,都需重新考校,学问差的要清除出去。南霞县这几年的市易税收得极少,还需重新查账,令商户补缴税款。
本地因开矿才经营出了如此热闹的景象,若是将矿山封了,那当地人户如何谋生又成了问题……
他令朱雀到田间看了,田地大都荒废,想是本地百姓不愿耕种。风调雨顺之时倒也罢了,南霞县可到别处购买米粮,若是遇上天灾,这些人户该如何生存?
这个南霞县,真是千疮百孔,天佑想想都觉得头疼,他盘算了一夜,要将南霞县官府的几处人手裁撤掉,换上可靠之人,但具体让谁来接这个担子,他也是还未想好……
珊珊见天佑又陷入深思之中,微微抿唇,蓦然踮起脚尖,勾着他的颈子在唇上贴了一下。
被轻薄的人果然立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向她,珊珊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天佑哥,不准再想了!南霞县这个烂摊子,短时间内好不了的,多思无益,你方才还说要去歇会儿,可不能再骗我!”
现下暗卫都被派出去找线索了,若是真有什么发现,回来禀报,那他可真是歇不下来了。思及此处,珊珊连忙唤青鸾把早膳端进来,只待陪他用完早饭就盯着人上床休息。
楚天佑已经被折腾得没脾气了,无奈地点点她鼻尖,“你呀……好,我都听你的,决不食言。”
已经在院中晃悠了半晌的青鸾终于听到传召,高声应了一声,窜进厨房把灶台上温着的早膳端了出来。
珊珊大获全胜,骄傲抬头,终于把人劝住了,开开心心地挽着天佑的手到膳桌前坐下,暂时将南霞县那一团乱麻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