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十年,文帝崩,至承天三年,国丧去除,明帝容郇于新岁下旨取消元夕宵禁。酉初二刻,平康坊与东市交界处的广聚轩前有巨型花灯展出,挨家挨户,做足准备,争相看热闹。
容嬅未正起便由着一等宫女锦书梳妆,“公主,今日出宫观灯,坊市一定热闹,不如穿那件金线绣的绯色襦裙?”待容嬅点头,另一等宫女锦画从紫檀对柜中取出襦裙,伺候容嬅穿上。
“公主平日常穿素色,今日着这绯色,更是明艳动人。”
动人吗?容嬅细细打量向镜中的自己,想到数日前危开在朝堂上的和亲提议,赏灯的兴致减了几分。
父皇在位时殚精竭虑,忧国为民,好不容易除去了把持朝政的宦官盛掩光。容郇倒好,不顾朝臣非议,留了危开这贼子一条命,美曰其名救驾有功,还授予了内侍监一职,随侍左右。
如今,危开的胆子愈发大了,竟敢把手伸向宗室,现下突厥与大邺边境相安无事,边市重开,他竟然向容郇提议,册封延龄为公主,出降突厥。
如若公主出降,再怎么也得是信阳,寿春这些貌若天仙,知晓边境风俗的宗室女。为何偏偏是延龄呢?容嬅百思不得其解,危开为人狡诈,其中一定有什么关窍。
事情到现在这个局面,说到底还是容郇纵的,每每想到腊八那晚家宴所见,容嬅总忍不住恶寒。所以为保朝堂稳固,危开不得不除。
梳妆完毕后,厌翟车也已在殿后等待多时,因先帝教导,容嬅一向不喜奢靡,马车装饰低调朴素,贵在实用。嘱咐了几个二等宫女几句,容嬅便带着锦书,锦画、文忠乘车往丹凤门驶去。
上元节,贵人们多出宫门前往坊间瞧热闹,距平康坊最近的便是丹凤门,以防疏漏,左右监门将军轮流巡查。
申正二刻,楼庄带领一卫队巡查至丹凤门,检阅了申时达官贵人们出入宫门的记录,看有无可疑之处。正要去建福门时,容嬅的马车到了丹凤门。
文忠连忙下车递腰牌,“此乃长宁公主之尊驾,请允我速速通行。”
楼庄仔细检查了腰牌,刚要交还文忠。只听见车内传来如涓涓细流般的声音,“你是新上任的?叫什么名字?本宫从未见过你。”
“回禀公主,臣是右监门将军楼庄,已到任四年,之前在宫城值守,因上元佳节,苏将军特派臣与左监门将军黄将军巡查大明宫各口。”楼庄弯腰行礼,不敢抬头直视容嬅。
“如此甚好,有劳苏老将军费心。便不打扰楼将军巡查。”说完,文忠得令,驾车出丹凤门,向南平郡王府邸驶去。
天有些冷,容嬅靠在小几旁,抱着手炉回想刚刚答话的从四品右监门将军,身材颀长,似修竹一般,样貌俊美至极,比容郇宠爱的内侍监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且,似乎也有淡淡的竹子清香,好闻极了。
楼庄,这个名字也挺独特。
马车到了南平郡王府,小厮通报后,延龄亲自来接容嬅,见到她立即挽住手,道: “姐姐可叫我好等,咱们先用点心茶水。近日我府里来了个新的厨子,手艺还不错,尤其是胡饼做的比别处好。”
“就依你,还是在你这儿舒心,在宫里,日日虚以委蛇真叫人烦闷。”容嬅说到此处,不免想起举荐之事,待事情告一段落再告知延龄也不迟。
“嫌宫里烦闷,时常来王府坐坐,哥哥嫂嫂不在家中,就只有我和仆人也怪冷清的。”
“堂哥和嫂嫂出游数月,寄回的信里未曾提到何时回长安吗?”容嬅觉得奇怪,表哥表嫂走了快一年了,除夕也未归京,只叫人捎了节礼。
延龄附在容嬅耳边说了几句,容嬅惊讶道:“真的吗?这是喜事,那我也该准备一份贺礼了!往后,这郡王府可就热闹了。”
酉初二刻,大花灯准时展出,容嬅预先在广聚轩订了隔间,延龄体弱,不能受寒,伙计还贴心地加了暖炉。
大花灯虽是由金银器熔铸而成,但也不俗,发出的光比夜明珠还亮,广聚轩还摆出了许多精巧的小花灯,无论是文人仕子,还是贩夫走卒,只要对的上字谜都可得花灯一盏。
最后,灯会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不知何时起,开始落下片片雪花,瑞雪兆丰年,大家喜气洋洋相互祝贺着。容嬅心下欢喜,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雪花了,延龄吹不得寒风,容嬅让郡王府侍从送延龄先回府。
宫门现已关闭,但今夜不宵禁,容嬅打算赏完雪后直接去公主府。
“锦书、锦画,东市难得夜间开放,咱们四处看看,也赏一赏雪景。文忠,你先去告知张伯,我今夜宿在府里,酉正时到天福楼旁等我,记得把赏钱发下去。”
“是,奴才这就去。”文忠驾着马车,往西北方向去。
灯会虽然结束,但街面还是非常热闹,卖吃食的,卖灯笼的,还有小娘子、小郎君喜欢的小玩意儿。容嬅买了几支糖葫芦分给锦书、锦画,自己也拿了一支。霜糖甜蜜蜜的,一点儿都不粘牙,山楂也酸酸甜甜,非常新鲜。
“公主,那是楼将军?”锦画指向一个修铁器的摊子。楼庄还穿着官服,大概是刚下值,他正低头和摊主说些什么,两人倒也有些相似。
容嬅从锦画手里拿了一支糖葫芦走向楼庄,“楼将军?这么巧,刚下值?”
楼庄确实是刚从丹凤门过来,准备回谢家,看到燕北在这里摆摊修理家常刀具,就过来看看,想等他一道回家。正被燕北打趣一身官服吓跑他的客人,就听见那道熟悉又陌生的清泉般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梳着交心髻,眉间点梅花花钿,身着绯色披风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眼里有数不清的星星。
雪花飘落在她的发间,小巧玲珑的耳朵微微泛红,像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愣了一会儿,楼庄赶忙请罪,降低声音道:“臣未能及时看见公主,还望公主恕罪。”燕北也连忙起身行礼。
“楼将军不必多礼,值守辛苦,不如我请楼将军一支糖葫芦。”容嬅递给楼庄一支油纸包裹着的糖葫芦,也不忘让锦画给燕北一支。
锦画突然明白了容嬅的意图,可怜的看了锦书一眼,锦书受不了她这可怜样,分了她一支。
“谢公主赏。”楼庄小心翼翼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