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竹爻门也算历史悠久的仙门,积累了不少金银俗物,这些东西修真之人看不上,当时没有被洗掠走,按普通人的标准来说,生活上的保障绰绰有余。
任凭旁人如何说,檀心从不信爹娘是坏人,同时也一直默默地生着他们的气——为何就这样突然抛下了她,一个字都不留下?
她从来对闯塔一事避而不谈,但也从来无法真正避开,此事毋庸置疑是一辈子抹不掉的烙印。
而后来——
如果不是六岁那年忽然萌生的念头,让长老们去招收几个弟子回来作伴。
如果不是长老们那么纵容她,果真忽悠了几个无依无靠想要求仙的孩子回来。
如果其中没有一个叫萧千风的少年……
如今一切又会是怎样?
无论如何,这掌门本就是硬塞给她的,从无人问过她意见,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
以前每当不开心的时候,就总想撂下这个担子,但从未付诸过行动。
她一向是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唯独这件事纠结了多年,今日终于理直气壮地做了,别提大步离开竹爻门时心里有多痛快!
然而,爽快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被各种复杂感受淹没。
起初她还能勉强劝解自己,待到出了鹤归镇走在官道上,脚步不自觉开始放慢,忍不住一步三回头,频频朝朱雀山的方向张望。
兴冲冲地计划好了要去很多地方,眼下意识到只剩自己独去,再想起那些金光闪闪的地名,竟倏尔觉得兴趣索然。
三位长老还有其他同伴们,以后真的再也不见他们了吗?
她想念起小六小七的叽叽喳喳、庞吉吉的软糯可爱、老三的憨态可掬、长老们对她的宠溺……许许多多朝夕相处的温馨画面。
以前她只当自己是凉薄之人,与众同门之间就算再熟络,也总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不能做到亲密无间。
此刻的怅然所失却告诉她,原来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常,在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根本无法也不愿轻易割舍。
或许,是她怕他们有朝一日也会离她而去,才不敢太过靠近。
脑海突然有个声音讥讽道:你从小就这样,遇到困难不知向人求助,要么嘴硬死撑要么躲起来逃避,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那是萧千风,以前某次他们吵架,他就是这样说她的。
檀心在心中愤怒地无声回击:谁说我在逃避?
然而脚步却蓦地停住了。
是在逃避吗?
因为不想面对一个伤害了她的人,放弃了其他所有对她好的人?
站在路中间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一跺脚走到路边坐下,有些苦恼地伏在膝盖上。
坐着发了一阵呆,从身旁拔了一枝野草一朵野花。
一向习惯了自己拿主意,此时真的极想有人能商量商量。
这还是萧千风告诉她的,他说万物皆有灵,想跟父母说的话别憋在心里,对着花草树木说出来,他们就能听得见。
她本来不想用那人教的法子,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他只是早说了一步,这样的法子难道她自己想不到?
于是一手拈花,一手执草,左看看右看看,满脸无可奈何,“爹、娘,我要是这样说走就走,把所有东西都抛下不管,岂不成了跟你们一样不负责任?”
她知道,没有根据的事萧千风决不会相信,他只会认为她在胡闹,以他说一不二的风格,其他人很可能也不会照她说的去做,而是傻乎乎留下来等死。
檀心对着手中的花草叹了一口气,“我跟你们不一样,决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何况,竹爻门既是属于我的,我为何要随便放弃?要走的人根本不是我!”
“罢了罢了,只要我愿意去做,就不信做不到一言九鼎!还有半年时间,非得带着大家一起好好活下来!”
檀心蓦地想通了,原来先前所谓的大彻大悟,只是极度心灰意冷后一时想岔了。
但没关系,修炼都有一波三折,开悟哪有那么简单。
重要的是,她现在清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她神机妙算领着众人逃过旷世大灾,他们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拍手称绝,从此对她这位掌门马首是瞻。
嘴角不知不觉随之扬起。
至于萧千风,一边凉快去吧!
这一世将会掉过来,是她先不理他、先不要他!
檀心整理好思路,心中竟微微感到些兴奋,将手中的花草随手一扔,当机立断掉头往回走。
一切像是没变,又像是发生了本质变化。
她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讨厌做掌门,而是讨厌被人安排、讨厌被逼迫被束缚。
而这次回头则大相径庭,完全是基于她心甘情愿的选择,从今日往后,所有的一切也都全凭自己决断!
待她御剑远去,一位发冠高束、身材挺拔颀长的年轻男子倏尔现出身形。
官道周围视野开阔,两侧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他望着远处檀心越变越小的背影,默默伫立良久。
半晌后年轻男子返回去低头寻找,捡起檀心刚才扔掉的野花野草,俯身拢了个小土堆,将野草和野花插到土堆上,整理一番拜了两拜,这才动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