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很简单的表达身份的字词,在如此环境下,竟也显得过于复杂和混乱,绘羽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转不过弯。
他的真实面目在不可预期、无法预料的时间和场合揭露在她面前,这与她此前给他打上的标签不太符合,甚至可说大相径庭。事实就是这样,人的想法一旦固化,要推翻重建,总是很困难。
然而转念一想,这竟也怪不得人家,要怪,也得怪她自己,是她刻板印象,先入为主了。
中原先生确实从未表明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她总以为他只是某个普通公司的普通底层,确是她基于他的闲聊太主观臆想。但要是客观地从他确切所说去提取信息——诶,他确切说过什么话来着?
……啊,没太放在心上,忘了。
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怎样摆脱当前的困境。
她就呆滞了那么零点零零一秒,很快思维活络起来,试图在这种势单力孤的被动环境中,寻求一点主动权。
绘羽抢在对面先发话:“中原先生,如果你们需要钱的话,我现在可以给你们写我父亲的电话。他今天有个商务要谈,现在还没睡,打过去他肯定会接。”
“还有,我还可以给你们写负责我家最多资产的银行在哪里,以及银行对接人的电话。你们放心,这个对接人只为我们家服务,不会泄露任何风声出去。”
“最后,我会保证我们家不会报警,当然,前提是你们要保证我的……我的安全。”
她一字一句,逻辑清晰地将策略如同倒豆子一样,悉数在他们面前罗列。
声音在努力克制之下没有发抖,显得很镇静,处变不惊。身体却一直紧绷着。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上纽扣微开的领口。指尖轻搭在锁骨下方,手臂横在自己胸前——这是极度紧张下的自我保护姿势。
站在中原中也身边的虎次郎瞥了一眼这位僵在座椅上,脸色在灯光下映得惨白,虽然瑟瑟发抖,但仍努力维持沉着冷静的花山院家大小姐。
还有神情逐渐阴沉,显然对造成如今局面的手下颇为恼怒,但又不能,也不敢直接表露,不然更吓到对面的中也大人。
他心里暗道不妙——完蛋,这回是他闯祸了。
出于将功补过的原因,他赶紧替中原中也解释:“花山院小姐,您真的误会了,我们不是要钱,请您不要如此紧张。”
本是安抚情绪的一句话,落在绘羽耳里,更怪了。
不要钱,那要什么?
难道……
该死!绘羽大惊,她不会碰上人口拐卖了吧!本以为绑架够离谱了,这……他们怎么敢的啊?!
她的脑速转得飞快:“中原先生,您们……”
中原中也极力克制情绪地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叹息一声,温和道:“花山院小姐,很抱歉,因为我的部下做事方式过于鲁莽,给你带来了不小的误会和麻烦,这方面是我们的过失。”
“我代两个部下向您真诚地道歉,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谅。”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缓,几乎贴落地面,“当然,您如果要对此提出任何补偿要求,我们都会全盘照做,不会有任何异议。”
未等绘羽有任何表示,立于她身后,将她绑架回来的两人先委屈上了。
“这……不是虎次郎大人说把花山院小姐请过来,要是她不愿意,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吗?”其中一人梗着脖子,小声辩解,“这不就是我们想的办法嘛……”
虎次郎一记眼刀飞过来,两个人再有千言万语,也登时不敢再吱声。只垂下头,默默地站在绘羽身后。
虎次郎转过身,依次向绘羽和中原中也郑重鞠躬,诚恳道:“中也大人,花山院小姐,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了,之后我会给您们两位一个交代。”
绘羽的神情在解释和道歉中些微缓和。中原中也便暂时不再多言,向虎次郎略一点头。后者立刻会意,倒了一杯温热的柠檬水,双手捧着茶盏递给绘羽——大有赔罪和安抚的意思在。
绘羽盯着伸过来的茶盏。水面荡着细碎的光点。她思索了片刻,还是接过来,喝下一口。清甜微暖的水液滑进喉咙,解渴又解热。
算是脱离危险了,或者说危险本身就不存在。绘羽神经里的那根弦松弛不少,身体也随之一道松快下来,不再紧绷得半分不能动弹。
她平复好情绪,将茶杯轻轻搁到一边,直奔主题:“中原先生,请直说吧,你们的人把我大费周章地带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蹲在校门口这么晚也要把她带过来,若她不愿意强行绑也要绑过来。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定非得她来?
咄咄怪事。绘羽心里直摇头。
“是这样的,花山院小姐,”中原中也双手交握,向前倾直身体,更靠近她的方向一点,“今天之所以把你请过来,是因为我个人有个不情之请。”
“这件事情关乎我的公务处理,非常重要,需要您来帮我的忙,所以希望能得到您的首肯。”
面对面坐着,她能直直望见对方的眼睛。夏夜月色掩照,灯光轻笼,只框住她一个人的视线,此刻从头到脚全部覆罩下来。比之无形的网兜更加紧密,没有边际,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紧随她的动向,去哪跟哪,追逐不放。
耳边却是他逐字逐言,放低姿态的恳切语声。
——“我诚恳地请求您能担任我的法语老师,时限为一年。”
“可以吗,花山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