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贴在冰冷的琴身上,炙热的眼泪滴在上面,须臾便冷了。
车门合上时,她前半生的那扇门仿佛也随之永远地关上了,回头已无路,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寻找新的出路。
她生平第一次思考起一个问题:“我”该何去何从?
方奕目送马车远去,长长舒了口气,转头问守卫:“什么时辰了?”
守卫道:“回侯爷,辰正了。”
方奕吩咐道:“待会儿有位苏公子来,不必通传,直接让他进来。”
守卫应道:“是。”
方奕举目望向天际:如今安顿好了周氏,他也后顾无忧了,该是时候收网了。
他正自出神,一名守卫行来,禀道:“侯爷,张姑娘吵着要出去。”
方奕令道:“严加看管,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也不要和她多说半个字。”
守卫遵令。
未久,张静姝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的摔碗声和喋喋不休的叫骂声。
方奕朝主屋方向瞥了一眼,也未着恼,只淡淡一笑:看来她果然是吃饱了。
方奕正要进门,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望见孙校尉急奔而来,不由奇道:“这么快便回来了?”
孙校尉容色沉重,不及下马,便道:“侯爷,宫里出事了!皇后娘娘……被幽禁了,此事尚未公开,知道的人不多。”
“怎么如此突然?”
方奕大为错愕,旋即凝神作思:如今土地案证据完备,盐矿案真相也浮出水面,但此案证据链还缺最重要的一环,那便是尚未查清两千万两银赃款的去向。
那日他密会萧濯,本想借小桔案的证据套萧濯的话,找出破绽或线索,未料萧濯突然翻脸,竟豁出一死,干出谋杀钦差之事。此后,萧濯未再回都,下落不明,显然也知在谋杀方奕后自己也必死无疑,故而另作安排。
眼下盐矿案查到了最后关头,皇帝怎就按捺不住了?
方奕思索片时,令道,“速速备马。孙校尉,随我进宫一趟。”
守卫依言牵来马,方奕跨上马,将欲行时,又扭头对守卫叮嘱了句:“务要看紧她,不得有失。”
张静姝嚷嚷得口干舌燥,可没一个人理会她,全当她不存在,她被困一屋之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无对策,正急得团团乱转时,忽有人敲门。
“张姑娘,方便么?可否容我进屋一叙?”
张静姝正愁没人理睬她,也不多问,当即道:“进来。”
一男子推门而入,张静姝朝他看去,见那男子身穿缟素,姿容清俊,端是位翩翩佳公子,只是面色苍白如纸,太过憔悴,俨然一副病弱之态。
她纳罕道:“阁下是……”猛地又是一惊:“苏、苏清微?”
那男子点头道:“是我。”
张静姝张着嘴,呆愣愣地看了他片晌,当醒悟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秀气男子当真是苏清微时,她只觉胸口像被重重捶了一下,钝痛不已,闷闷地说不出话。
苏清微道:“方侯爷约我来的,他不在,我便顺道来看看你。”他看了眼满地狼藉,不无担忧:“你……没事罢?”
“我没事。”张静姝一语带过,将门合严,拉着苏清微坐下,附耳低语道,“九王爷的事你知道么?”
苏清微讶然:“九王爷——”见张静姝比了个“嘘”的手势,他忙将声音压低:“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张静姝反问。
苏清微摇摇头。
张静姝略略一想:苏清微八面来风,消息通达,他若不知,说明朱九的事尚且十分隐秘,而况朱九是王族,所涉之事又关乎社稷大统,王庭自会严密封锁消息,她若口风不严,说不定反会害了朱九。
一念及此,张静姝只道:“你若有他的消息,便告诉我。”
苏清微应声“好”,张静姝又问:“是了,方奕、侯爷找你干什么?”
“方侯爷此前令我暗查两位刑部官员,我搜到了一些证据,特来交给他。”苏清微蓦地捏住拳头,“这两人果然如方侯爷所料,也与萧濯勾结为奸!他们……害死我一家和小桔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张静姝想起方奕提到过小桔的案子已有进展,遂问:“查出杀害小桔的凶手了么?”
“是萧濯……”苏清微眸子泛红,“萧濯把她从玉书台上推了下去……方侯爷还说,说……”他的声音发颤:“萧濯在江宁城任职时,因大肆敛财,造成了矿难事故,我爹为民请命,替无辜受难的矿工们诉冤,然而杜靖泽与萧濯勾结,居然反咬一口,构陷我爹,杀了我家满门灭口……可惜姓杜的狗官畏罪自杀了,不然,这些血账,我定然一笔一笔地向他讨回来!”
张静姝垂首默然,想到方奕勾结萧濯构害朱九一事,顿又心生愤恨,她对方奕原本全无怀疑,这时不免生出异心,不论如何,她得先设法脱离他的掌控。
“苏清微,你帮我个忙。”
苏清微直道:“你说便是。”
张静姝翻出纸笔,背过苏清微,写了封求救信,封好后交给他:“你速去闻浪阁找一个叫‘江上波’的人,把这封信给他。”
苏清微与张静姝乃过命交情,自然不疑有他,干脆利落地应下:“好。”
二人说了几句话,苏清微起身作辞,张静姝忽又叫住他:“苏清微,你……”她看了他良晌,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小桔以前说过,喜欢你胖胖的样子。”
苏清微笑了一下,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伤:“只有她才喜欢。”
他垂了眸子,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面上现出一丝温存,轻轻地道:“我们原本约好了,等查明案子,就卖了醉云楼和青萍聚,离开都城,去太湖边开个酒楼,我当老板,她当大厨,天气好时就去太湖上泛舟钓鱼,她还说要给我烧一辈子红烧肉,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很后悔。”苏清微走到门边上,低垂着头,两肩轻颤,声音有些变调,“为什么要‘等’呢?”他拉开门走了,淡白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悠长的影子。
张静姝盯着那道影子,出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