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半支起身体,看见她一把拔掉手背上输液的针,掀开被窝,赤着脚就下了床。
秦慨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一边套衣服裤子一边说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我忙完店里事情就回来。
她撂下这句话,也没等黑瞎子答复,就匆匆忙忙地冲出了诊所。
回到茶馆时,将近九点,秦慨把带回来的明器大致整理了一下,各自归了类,在店里凑合睡了一晚,等到第二天佟黎上门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佟黎厚厚的毛外套里裹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卷发乌黑,嘴唇涂得鲜亮,一走进来几乎把茶馆里头都照得明亮了几分。
秦慨招呼许京准备茶水点心,带她到最里头的雅间里坐,说:“真不好意思,又累你跑了一趟。”
佟黎摇头,笑得明媚动人,说:“属你会赶时候,我正巧回来看看铺子。”
秦慨听了也笑,手里却不停,一件一件地把明器在桌面上排开摆好。
佟黎托着茶碗,随着她的动作看见衣料下纵横交织的伤口,眉心轻轻一皱,知道她有诸多的不易不肯明说,于是只当不知道,格外细致地替物件估了价码,临了还选了一件说要买下来。
秦慨有点惊讶,问她:“不是不干古玩这行了吗?”
“是家里博古架上缺这么一件儿,”佟黎答得随意,说:“这年头儿真东西可不多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天色黑透了,秦慨带着她往外走,说:“年前,附近开了家倍儿地道的杭帮菜,咱们就去那儿吃。”
佟黎笑了,摆摆手说你别折腾,咱们用不着这个。
她说完就出门上车,尾灯在视野里渐渐远去,最后缩小成一星模糊的光点。
秦慨转身回去,反锁起店门,趁夜连物件带价码拉了个单子出来,第二天交给许京,说:“把这个给你刘哥,让他拿给老头,就说——”
她犹豫了一下,接道:“就说要他帮忙找找脱手的门路。”
这阵儿秦老爷子正在住院,一扫单子就明白了自己这个孙女的用意,明面上要他帮忙,实际上不过是告诉他这票干成了,想把铺子转给他大儿子也要先掂量掂量这个。
秦老爷子当即挥挥手,让老刘回去。
老刘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局促,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子,那这——”
秦老爷子继续挥手,说:“回去吧,她知道什么意思。”
秦慨收起送回来的单子,心满意足。
结果这事儿没过去几天,秦勉就在一个晚上拎着东西上了门。
这小子是她大伯的独生子,打小就被一家人宠得像眼珠子似的,长大后更是随了他爹,成了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混蛋。
秦慨堵在茶馆门口,既不让人进门,也不打算伸手接礼物,抱着手臂冷眼看着,问他你来干什么。
许京耳朵尖,在里头听见动静,也连忙站了过来,他知道自家老板是个什么脾气,尤其这会儿身上还没好全,担心她万一动起手来会吃亏。
秦勉瞧着门神似的堵着他的两个人,心底窝火,硬扯出个笑,说:“我爸听说你回来了,让我来看看你。”
秦慨一动不动停了两秒,然后说:“看完了吗?看完了赶紧滚。”
“我好心过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勉眉毛一皱,话里话外透着斥责的意思,简直跟他爹如出一辙。
秦慨翻了个白眼,“我没求着你来这儿给我演假好心。”
语调懒散,满脸轻蔑。
秦勉最瞧不得她这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几步逼过来,把东西高高提到她脸边,凶相毕露地警告她,说:“秦慨,你他妈别不知好歹。”
许京在旁边吓了一跳,刚要上来挡就让自家老板反手推了回去。
秦慨并不怵他,抬手拉着袋子往下猛力一坠,里头装着的水果补品罐头顿时乒哩乓啷的撒了一地。
秦勉一惊,慌忙提着裤腿退开,抖掉溅到鞋面上的污物,抬头就看见秦慨冷冰冰的脸,她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吐出个咬牙切齿的“滚”字。
“你——!”
秦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子上挂不住,握起拳头还想动手,秦慨立即弯腰从地上拿起个还算完整的罐头瓶子,狠命往门框上磕了一下,用锋利的茬口指着他,重复:“给老子滚。”
玻璃尖儿反着森寒的光,后头是秦慨阴狠的眼。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可能真的会用手里的东西扎穿他的脖子。
秦勉怔住了,咽了口唾沫,火气顿时散了八分,直到退回车里才摇下车窗,气急败坏地喊了句“秦慨你他妈等着”。
秦慨远远听见,险些笑出声,甩手把瓶子丢开,扶着门框回了屋里。
直到这时候,许京才看清她满额头的冷汗,一张脸上不带半点血色,只有右手掌汩汩流出一道扎眼的殷红。
许京叹气,转身去给她拿云南白药和纱布。
一张单子就把秦勉招来闹了这么一出,秦慨揉着太阳穴,觉得还是尽快把东西脱手比较稳妥。
等大致厘清这些东西,已经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秦慨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等再想起来去诊所的时候,曲明晖抿了口烫好的黄酒,告诉她黑爷已经走啦。
秦慨站在原地发愣,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得劲儿,在诊所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会儿才溜达着往回走,路上手机在她兜里“叮咚”一响,蓝色的小屏幕上弹出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简简单单四个字——
“后会有期。”
秦慨一下笑了,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走路,在心里同样回了句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