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兴趣,推掉了。”他神色淡漠。
苏盈“哦”了一声,却不知道,眼前人未曾赴宴的最主要原因,正是自己。她啃了一口芙蓉糕,正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新话题,和他继续聊天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
缁衣的小衙役“吁”地一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向齐歌行礼过后,附耳低声道:
“齐大人,颜儒公子……在狱中想要见您一面。”
闻言,齐歌本已舒展的眉头再度蹙起,沉吟半晌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向苏盈,不容置疑地道:“你先回去。”
见他面色严肃,苏盈不好反对,乖巧点头,然而眼珠却伶俐地一转。然而齐歌想了想,又转向衙役,对他道:
“你送这个姑娘回去,我一个人去大理寺就好。”
随后,他一蹬马鞍,翻身跨上马背,随着扬鞭之声,墨如夜色的身影,已如疾风闪电般消失在长街尽头。
苏盈转身看向衙役,眨眨眼睛,“那就依齐大人所言,还请这位衙役小哥,送我回齐府吧。”
衙役应和了一声,不料苏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迎面洒来一片白茫茫的药粉,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双眼一翻白,晕死过去。
解决完衙役之后,苏盈望向齐歌离开的方向,咬咬唇,足尖一点地面,跃上附近的屋顶,几回起落之后,整个人转瞬也融入夜色之中。
大理寺,监狱。
“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霉味,角落里的老鼠被开门声所惊,窸窸窣窣地窜入墙洞里。
狱卒对齐歌恭敬地道:“齐大人,这就是颜儒公子的牢房。”
齐歌颔首,还未等他开口,草席的一角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你来了。”
循声看去,颜儒蓬乱得仿佛稻草般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深深凹陷在枯黄色的脸上,但他的眼神在黯淡的光线里,却亮得犹如雪光,凭谁被他这样瞧着,都会觉得瘆人。
见此情景,狱卒识趣转身:“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
狱卒走后,牢房里便只剩下齐歌和颜儒两个人。
“现在的情景,不知齐郎将,可还满意?”
颜儒一声冷笑,“我父亲死了,整个颜府上下,卖的卖,流放的流放,如树倒猢狲散,也算对得起齐郎将的精心筹谋了——不过我告诉你,我人头落地的那天,必定在阿鼻地狱里,日日夜夜诅咒你,终有一日,你必将同我一般,众叛亲离,家破人亡!”
面对他恶毒的诅咒,齐歌没有回话。半晌,沉声道:
“今日是太子的生辰,我听闻皇后恳求陛下,将你问斩的时间,向后推迟了两个月。”
“此话当真?!”颜儒“刷”得一下子站起身来,激动得声音颤抖,一扫刚刚颓废的模样,“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姐姐不会放弃我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当今太子唯一的舅舅!哈哈哈哈!”
看到他欣喜若狂的样子,齐歌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悲哀闪过,缓缓开口:
“皇后为你费尽心神,因你而死的张秀,同样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可这个时候,张秀的弟弟,却只能在姐姐的坟前烧几张纸钱,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听齐歌提起张秀的名字,颜儒握紧拳头,恨声道:
“你以为你是谁?齐歌,你也出身世家!你同我一样,也是世家子弟!那张秀不过是一个贫女,凭什么要因为她,搭上我阖府的性命?”
“你揪着我不放,可你有没有想过,翌朝世家那么多,每年因世家而枉死的贱民有多少,你要真有本事,除掉我以后,把其他世家一并清理个干净啊!光针对我颜家算得了什么?怕不是到头来,你连你齐家干过多少龌龊事,都不清楚吧?”
颜儒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牢房内,久久不绝。
许久许久,齐歌终于出声:“你说的情况,我比你更清楚。但你真以为世家是永远的世家吗?居高位而不事生产,一食一衣,皆仰仗平民供养,如今翌朝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权臣贪赃枉法。若民心不稳,便是大厦将倾,届时重演兆朝末年天下大乱之景,你可如愿?”
颜儒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齐歌注视着他,平静道:
“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向你耀武扬威,更不是为了听你的质问。”
“我来只想告诉你,你是翌朝的子民,而张秀,还有你口中那些下贱的平民,同样是翌朝的子民。”
“你与他们,于整个国家而言,并无分毫差别。”
语毕,齐歌转过身,颜儒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但就在齐歌即将走出牢房的时候,颜儒忽地开口: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呢?口口声声说着人人平等,可扪心自问,凭你现在的实力,你……真有办法改变如今的翌朝吗?”
齐歌的脚步顿了一顿,回头看他一眼,道:
“或许十年不可,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乃至一生,竭尽所能,问心无愧。”
他说话的时候,回廊的转角,一抹石榴红的裙角,忽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