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要孑然前行。
天地如此浩瀚,路途如此遥远,或许多年以后他们会于某处意外相逢,然后一笑置之,擦身而过。
谁也逃不过时间。
苏盈深呼吸一下,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对沐尘道:
“不说了,待会我还得去街上给鹤雨买吃的。等鹤雨身体好了,我们就商量一下,之后去哪里吧。”
“陛下不打算留在中庭了?”沐尘试探道。
苏盈摇头:“如今曼罗已经平安无恙,我也不想继续掺和这边的事了。作为朋友,我可以为她死,却决不会为她同别人的恩怨而活。”
“叶望舒先生的书里写过,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我想看看,往后余生,我究竟能走多远,见多少瑰丽景色。”
说完,她又故作轻松地道:
“听说最近有支船队准备去碧螺湾,我看看能不能搭一程,毕竟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传说里的流光海,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没等沐尘开口,苏盈就自顾自牵过马,翻了上去。
凝视着苏盈匆匆离开的背影,沐尘摇了摇头,叹息着问道:
“——如此,你又是为谁流泪呢?”
他的声音极轻,飘散在风里,仿佛羽毛,转瞬即逝。
半晌,他回过身,看向旁边的槐树,朗声道:
“都听到了?你现在该满意了?”
树后悄无声息地转出一人,玉冠玄衣,正是本应离开的齐歌。
看到他落寞的神情,沐尘无奈地叹口气,“告诉我吧,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如果我没记错,两年前,你就应该饮下了洗尘忘。”
齐歌垂了眼眸,总算开口:“不是恢复,是——从未忘记。”
明知曾有一段深入骨髓的感情,去想,去记,无论怎样努力,却只留残存的梦影。
可即便是梦影,在心头也是如此鲜活而生动,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闻言,沐尘的眼里浮现出不忍的色彩,叹道:
“明明一往情深,明明早就记起来了,却偏偏要装作一副毫无印象,铁石心肠的样子,你这又是何苦为难自己?”
齐歌默然一瞬,遥望着苏盈远去的身影,一字一字,艰难无比地回答沐尘的问题,仿佛每说一句,都在切割自己的内心。
切割得鲜血淋漓,而他,遍体鳞伤。
“因为世上,有太多东西比情爱更重要。”
“我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所谓不世功勋,所谓青史留名,统统与我无关。可岭南之役后,我终于明白,家国天下,并非家天下,并非国天下,而是人天下,是黎民之天下。”
“天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它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词,更是由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构成,贩夫走卒,士农工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际遇,兴衰荣辱。”
“或许朝代更替,政权相易,可生命循环不息,活在这片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百姓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才是天下真正的意义。”
“我曾立誓,要为云炤报仇雪恨。”
“我也答应他,要替他看这盛世清明,替他匡扶这山河万里。”
“这是我的责任,亦是我义不容辞的使命。”
“七尺之躯,既已许国,再难许卿。”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他与她的重逢,只是为了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