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殷启明摇头,眼里似有几分同情,又有几分不屑。
他收剑回身,不再看沈临渊,“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我殷启明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使用鬼蜮计俩,叛国投敌的奸诈小人。”
“可将军如今就要在这个奸诈小人手下,输得一败涂地了。”沈临渊忽然道。
殷启明皱眉,回头看了沈临渊一眼。
沈临渊勉力地爬起来,背靠着六角亭的石柱,他用手背拂去唇边的血迹,摸出那只青玉的短笛,放在唇边又尝试地吹了一声。
因为气息不稳,他这次吹出来的旋律断续不成音,毫无动人之处。
然而不知为何,听见笛音,殷启明悚然一惊,他下意识望向外面,突然发现公主坟的四周已经围了一圈铁桶般的蛮族武士,纯黑的旗帜在风里飘荡,上面绣着的狰狞巨兽正是风炎部的圣兽虎豹。
“你——”惊怒之下,殷启明只来得及说出这个“你”字。
他没有管沈临渊,而是奔到六角亭外,迅速地翻身上马,准备挥剑冲出蛮族武士的包围。
沈临渊平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幽幽道:
“太晚了,就算将军能突出重围,这个时候嘉和关运输粮草的后勤部队,也已经被人切断。我大费周章地引将军的人马到这里来,将军就该知道,我肯定留有后手。”
“我是料到蛮族或许会耍诈,但我没想到,他们的计谋,竟然是你一个中庭人想出的。”
殷启明的声音远远飘来,仿佛叹息。
——和翌朝其他武将粮草先行的作战方式不同,殷启明向来是让后勤部队最后赶到,而前面的将士则掠取敌军粮草补给,既能削弱敌军实力,又能减少长途运粮的时间和消耗,一举两得。
这本应是蛮族很难知晓的军情,但沈临渊,却并非蛮族将领。
果然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对他行军的风格和路线都了如指掌。
纵使如此,殷启明仍然没有放弃抵抗,他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缰绳,刀光剑影如同闪电般在空气中纵横,猩红的血花四处飞溅,刺鼻的铁锈味和马骚味混在一起,浓重得令人作呕。
沈临渊背着双手,站在坟坡上遥遥注视中年将领于乱军中厮杀的身影,不知何时,他身后悄然跪了一个蛮族装束的年轻人。
“回去告诉大君,我这边的事,已经完成了。他那边的计划,也可以开始了。”
沈临渊静静说着,眼神空寂得像是看见不远的将来,焦黑的战场上遍地的残骸和死尸。
三日过后,雁云关。
自战争打响,齐歌迟迟未接到殷启明的回信,就感觉情况不妙。他在城楼上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抬起眼睛眺望远处的龙襄原。
终于,天际尽头卷起一阵烟尘,有人于烟尘中策马飞驰而来,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原野上分外清晰。
齐歌赶忙奔下城楼,那是一个满身鲜血的斥候,正是不久前齐歌派出去打探军情的。
“报!殷将军遇袭,与大军被困于龙襄原深处!”
还未到城门,对方就在马背上一迭声地高呼。齐歌心头一震,果然和他预料得差不多,嘉和关之所以消息断绝,定是战况有变。
就算现在传讯到帝都,让翌帝下令增加援军,也根本来不及。
难道,难道就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殷将军等死么?
但他若未得许可,私自出兵,便是违反军令,法不容情,莫说实现理想,一旦战败,恐怕会直接成为自己未来推动变法的阻碍。
念及此处,齐歌的拳头逐渐握紧,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如同吊着沉沉水桶般起伏不定。
晚来风急,低垂的彤云泛着铅块般的灰色,若是再不出军,等到大雪降下,怕是永远错过了营救的最佳时机。
他终于下定决心,返回城中,清点好两个营的兵力后,一蹬马鞍,跨上了马背,命令道:
“随我同去嘉和关,抵御蛮族,支援殷将军!”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近千匹骏马放开马蹄,从草原上呼啸而过。
没有人发现,城楼顶上一直蹲着只黑白相间的苍鹰,它收敛了双翼,钩子般的目光牢牢锁定远去的骑兵营。
等地平线尽头再也看不见任何士兵的影子后,苍鹰一声长嚎,展开半丈宽的羽翼,飞向万里高空。
距离雁云关往北八百里远的呼延河下游,静静停驻着一队蛮族骑兵。纯黑的虎豹旗帜在混着冰冷水汽的风中翻涌,每个人身下的骏马都是胸阔腿长,马蹄不住地刨着地面嘶鸣,仿佛随时都会发起山崩般的冲锋。
不知过了多久,蓝天白云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俯冲而下,在距离地面百米的时候又放缓了速度,绕着虎豹旗帜盘旋一圈后,稳稳落到了为首的青年手臂上。
“齐歌离开雁云关了吗?”青年抚摸着苍鹰顺滑如水的羽毛,苍鹰通人性般地低鸣了一声,如同在回应主人的问题。
对方唇边出现一缕莫测的笑意,衬得原本英武的长相也带上诡谲之色。他正是风炎部的大王子莫日根,按理来说,本应在龙襄原领兵作战,不知为何,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肚,驱使着身下的骏马向前走了几步。
前方河畔立着的武士身躯魁梧,整个人都笼罩在密不透风的铠甲里,仿佛黑铁铸成的帝王。莫日根勒住缰绳,恭敬地对他道:
“父王,我们进攻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