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彻底结束,已是傍晚。
首战告捷,鸣玉关人人欢欣鼓舞,传回帝都的战报里,将兵马大元帅洛孤绝夸得犹如军神降世,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关城之中,萧怀光清点过剩余的兵马粮草,向洛孤绝禀告道:
“我军共计战死一百七十人,伤亡三百四十人,斩杀西州士兵一千人,俘虏一万九千人。”
听见这个对比悬殊的数字,洛孤绝面上没有一丝喜色,只是道:
“看住他们。至于受伤的那些俘虏,命军医为他们治疗。”
“我怎么说你不在刀剑和箭头上涂金汁,反而是涂麻沸散,敢情你完全不想杀这些西州蛮夷啊。”萧怀光恍然大悟。
——时人作战,往往都是在武器上涂抹致命的毒药,所谓金汁,就是其中一种。因为金汁脏污,伤口沾染之后,极易腐烂,难以医治。
“洛兄,战事已起,如此心慈手软,恐怕不妥。”沈天星亦是道。作为怒潮军的主帅,他很清楚留下这些战俘,会是怎样一个威胁。
洛孤绝摇了摇头,“我自有主意,你看好他们就行。”
萧怀光摊了摊手,“要我说,让这些战俘活着,可比死难多了。”
他没有理会萧怀光的调侃,而是径自来到被关押在一旁牢房里的高级将领奚昌面前。此时奚昌已经醒来,正盘腿坐在石床上。
“为什么不杀我?”见到洛孤绝的一刻,他皱眉问道。
洛孤绝平静道:“两国针锋相对,从不是我本意。之所以正面迎敌,也只是想证明,泱泱翌朝,人才辈出,我非不能也,而是不取也。”
“非不能也,而是不取也……”咀嚼着这句话,奚昌看向眼前一身乌金铠甲的青年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深意。
许久,他总算直视对方:“说吧,要我做什么?”
洛孤绝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今夜子时,我便会放阁下离开。劳烦阁下将这封信转交给光明圣教的圣因教王。如有可能,邀他亲自来鸣玉关相见,届时我将如约释放这些西州战俘。”
语毕,洛孤绝迟疑片刻,还是抬起双眸,凝视着奚昌,低声问道:
“苏盈……可还安好?”
奚昌收起书信,上上下下打量洛孤绝一番后,总算明白这次战后翌军对待战俘不同寻常的原因。
回想起来时天之宫的情况,他叹道:
“圣善陛下被囚于光明圣殿,想来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
玄衣的将领低低“嗯”了一声,起身走出牢房。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他血迹斑驳的铠甲上,忽地带上了几分孤寂萧索之意。
接到洛孤绝的约战书一刻,光明圣殿里灯火通明。
披着浓黑大氅的圣因教王倚在黄金王座上,以手撑着下巴,静静聆听奚昌战战兢兢的汇报。许久,一声叹息响起:
“他这是……向我示威啊。”
他从王座上支起半个身体,看向一旁被铁链束缚住的红衣女子。
“你怎么看?我亲爱的妹妹。”
苏盈抬起一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睛,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一万九千名战俘,换我嫁到中庭,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确实是很划算的买卖……只是这番谋划,着实令我很不开心。”
霍因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我原本是想着,翌朝用赦勒河以南,整片乌金平原作为洛孤绝迎娶你的聘礼。”
没想到霍因会如此直白将他的打算和盘托出,苏盈哑然,不知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她有这样珍贵么?能让翌朝用这样一个战略重地来换?光想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拿笔来,奚昌,你送一封回信给洛孤绝。”霍因起身,“从镇守崆邙山一带的守岚卫里,抽调三百人,随我出城。”
回信很快写好,奚昌如释重负,捧着信,很快退出光明圣殿。
奚昌走后,“刷”的一声,厚重的大氅被霍因扬手一抛,露出底下以玄铁锻造的重甲,他一身戎装,头也不回地向光明圣殿外走去。
“既然如此,赌局,正式开始。”
“让我看看,你为我挑选的妹婿,究竟实力如何。”
随着奚昌与霍因相继离去,光明圣殿恢复死一般寂静之中。
确定四周无人,苏盈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锁住自己四肢的寒冰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什么恶趣味,非得把她关在他身边才放心。
那日她在禾珞国君王尉迟岺的帮助下,刚进入天之宫,还没见到霍因,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直接将她的人团团围住。
一番血战过后,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苏盈主动投降。而霍因在她的恳求下,总算放弃了对禾珞国的追究,只是将苏盈关押起来。
是步步为营,是彼此试探,是难得的一线慈悲,不愿血亲相残。
只可惜……
苏盈长叹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铁链自动从她的周身脱落。她轻轻吹响口哨,暗处的阴影里浮现出六个人影。
“陛下有何吩咐?莫非也打算奔赴前线?”
听见暗翼的问话,苏盈耸耸肩,语气看似轻松,却隐含冷意:
“他们都去了,我这个话本传奇的女主角,怎么可能不到场?”
离开光明圣殿以前,她回过头,向六名暗翼下达最终命令:
“听我的信号,若此战过后,回来的人是圣因教王,当即发动政变,就地处决——宁可叛主弑君,也决不能让战争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