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对来年的希望。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洛孤绝与苏盈前往晚枫镇,祭拜庆德太子。途径汧灵江时,江风浩荡,波涛起伏,明月依旧皓照千里,然而当初停泊赤云楼船的地方,早已换做了一艘新的画舫。
画舫上有一人白衣狐裘,对月饮酒。
“是颜舜华。”苏盈低声道。
画舫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对着两人,遥遥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要上去看看吗?”苏盈看向洛孤绝。
洛孤绝沉吟片刻后,拉着她的手,跃上甲板。这还是山阴郡贪污案结束后,他同颜舜华第一次正式会晤。
“好久不见。”颜舜华依然保持着翩翩风度,唇角含了几分浅淡的笑意,向他寒暄。仿佛过往一切,都对他无法造成分毫影响。
他永远气度高华,不染俗尘。
洛孤绝没有接话,只是拿过案几上的双耳白玉壶,斟满一杯酒后,仰起脖子,径自饮下。
颜舜华看着他的动作,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道:
“比我预想得好,这次你没有一上来,就又说死了多少多少人。”
洛孤绝冷笑:“即便我说了,颜侯爷会在意吗?千万条人命,于颜侯爷而言,也不过是浮云而已。”
颜舜华先是哑然,随后拊掌微笑:“说得不错。我确实不会在意。”
“你俩倒是真熟。”苏盈不由得嘀咕道。
听见她的嘀咕,颜舜华轻笑一声后,注视洛孤绝:
“言归正传,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大可不必同世家作对。”
“须知你如此,只会将这股在中庭绵延数百年的力量,推到我这边来。我并不认为,我能视作对手的人,会是这样一个蠢材。”
面对他的疑问,洛孤绝表情只是淡淡:
“翌朝病了,我非良医,却也不忍它如朽木一般,日渐腐烂。若颜侯爷认为这样的我,是蠢材,倒也无可厚非。”
“哦?”颜舜华挑眉,“日渐腐烂?说来听听。”
许是饮酒的缘故,洛孤绝难得多话,他的语声虽然沉稳,仿佛只是简单叙述事实,但字里行间却隐藏着无法忽视的悲悯:
“颜侯爷生于世家,长于世家,自小蒙受的,也是世家的教育。自然不会知道,翌朝并不仅仅只由世家权贵构成,还有许多普通人在其间挣扎求生。颜侯爷或许不会相信,这个世上,百姓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关心政治,绝大多数人不在乎龙椅上的那个人是谁,他们关心的是,龙椅上的那个人能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平安度日。”
“所谓民以食为天,如果统治者连让百姓好好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那无论他有怎样的丰功伟绩,都只是一纸空谈。”
洛孤绝一席话说完,颜舜华突然大笑,如同听见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转过身,面对皎皎明月,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什么。
“可你不知道,这一纸空谈,才是真正留给后世,让后世能被记住的!”
洛孤绝听着他的笑声,许久,轻声开口:
“可怜、可叹。”
颜舜华猛地止住笑声,回头狠狠看了他一眼。不见得他如何示意,船舱周围突然出现无数寒光闪烁的冷箭,蓄势待发。
面对弓箭手的包围,苏盈一颗心下意识提了起来——毕竟是在颜舜华的地盘,若真起了冲突,两人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你总不能和一个疯子讲道理吧。
以颜舜华如今的精神状态,苏盈深以为然。
洛孤绝却神色不变,而是反问颜舜华:“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得到你想要的?错了!你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回来。”
“就算我身死道消,来日也定会有更多的人舍生忘死,为天地立心,为万物立命。世君子济人利物,士大夫忧国为民。”
“以后千年万世,自会有人分清污浊,历史自会见证一切。”
“这是你倾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颜舜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他冷声道:
“好个历史自会见证一切,史书本就由胜利者书写,若是你活着的时候就一败涂地,死后只能等别人替你翻案,又有何用?”
洛孤绝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无比:
“不需要任何人翻案,该走的路,我已经走完,该尽的道义,我也已经守住。若有后人,我想,我只会给对方留一句话——”
“此一生,我已求得圆满,此一生,我问心无愧。”
“是吗?”颜舜华又自顾自地斟满了一杯酒,声音缥缈而虚无。
于他而言,此一生,并非求不得,而是从未敢于追求。
有些路,一旦走上,就注定无法回头。
“这一局,是我输了。”颜舜华低笑一声,唇边的弧度凉薄而冰凉,他将杯中酒饮尽,随后话锋一转:
“——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洛孤绝同样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未饮下,只是将其倾洒在地,如同倾洒两人自幼相识的感情。
曾经莫逆之交,亲若手足,如今却已是恩断义绝,覆水难收。
“那我拭目以待。”他将杯盏放回原处,随后带着苏盈离开。
两人走后,船上便只剩下颜舜华一人。风冷月寒,白衣的贵公子独立于船首,远眺远处的万家灯火,还有灯火里远去的两个影子。
“侯爷,要追吗?”曾几何时,颜凌出现在身后。
“不必了。”颜舜华摇头,他的眼神很淡漠,看不出什么激烈的感情色彩,好像在看风景,又好像在注视着什么逝去的人,逝去的事。
所谓孤高不胜寒,就是当你站到最高处,向下一看,乌泱泱的人群,每一个,眼里都闪烁着想把你拉下来的急不可耐的欲望。
古往今来,凡爱你者、惧你者、有求于你者,当面都愿意对你言辞温和,赞赏有加。
所以,无人疼爱,才明白何为懂事;无人管教,才明白何为聪明;无人相护,才明白何为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