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只不过是一首诗而已,你在犹豫些什么?这能有你的前途重要吗?”
香还差最后一小截就要燃尽,陆斯年正要交卷,回首看着依旧伫立在桌案前的管玉平,不理解道。
管玉平侧面的弧线冷硬,忽然,他挥动手腕,在纸上写下了一个个笔走龙蛇般的狂草大字。
陆斯年站在一旁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径自将手中的宣纸交到侍女手中,转身对上了方琼的视线,动作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
方琼便知管玉平并没有听他同僚的劝,而是执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写诗。
这也正常。
毕竟文人嘛,总有一些是有着不合时宜的傲气。
但幸而她早就料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于是又多准备了一手。
方琼朝着不远处望去,看到傅舒雅也准备交卷了,只不过她的脸色异常苍白,身体也几经颤抖。
方琼唇边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很好,一切都如她预料的那样。
她曾经的这位闺中密友,终于也不得不低头,溃败在现实面前了。
早在和她相识不久后,她便知道雅妹妹是一个聪慧识大体的人。
雅妹妹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更好,就如同她一般。
香已燃尽。
唯一的评委嘉仪公主正和其身边坐着的一名少女一起低声讨论着他们交上来的诗作,那名少女脸上倒还算是平静,只是偶有诧色,但嘉仪公主面上的表情变化幅度极大,时而惊喜,时而瞠目,时而击节而叹。
“有趣,真的有趣。”嘉仪公主笑着抬头,让宦人一一宣读,“这一场斗诗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本宫心中已经有了前三名,但在宣布名次之前,想让大家都来欣赏一下这几位才子才女的佳作。”
嘉仪公主这样说,便是她对自己的排名顺序非常笃定。
这也说明这次的诗作前几名毫无悬念,与其余的诗作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声音洪亮口齿清晰的宦人开始宣读诗作,除了嘉仪公主拟定的前三名外,剩下的诗作并没有排名次,而是被放在一起,按交卷的顺序一一宣读:
“第一位是简峻逸简大人的《咏木芙蓉》……”
贵女们虽然自幼养在深闺,可大多都具备一定的文学素养,能听出来哪首诗更好。
确实如嘉仪公主所言,前面的诗作基本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能看出来是应时敷衍之作,只有读到最后三首时,大家才来了兴趣。
“第三名是陆斯年大人的《木芙蓉》:水国秋来万朵红,江村无处是西东。谁家阁楼临湖上,何事人天在镜公。锦袖不堪朝雨湿,玉颜应自恨霜融,采香径里寻芳去,犹带残霞半日风。”
大家咀嚼着其中字句,赞不容口。
方琼却想的更多了些:第三名是陆斯年,那前两名理所当然便是管玉平和傅舒雅了。
她不禁看向傅舒雅,却见她独自站在一旁,也不与人说话,略垂着头。
此番之后,雅妹妹心结便生,恐怕再难写出诗来。
方琼心中生出几丝怜意,但转念想起自己的大姐儿,心又冷硬了下来。
她花费如此功夫自然不可能没有私心,但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爱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大姐儿虽然才两岁多一点,可她这个做娘的便得提前为她考虑起之后的事来。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将嫡长女嫁得太低,且她也不愿意让爱女受苦。
她的大姐儿,值得最好的人家和最出色的郎君。
但要嫁到好的人家,便要忍耐一大堆的规矩和人情,若是夫君不争气、婆母妯娌再严苛些,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个鲜活的女孩儿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自己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她不愿大姐儿受自己一样的苦,便想效仿傅舒雅,试着为大姐儿开辟出一条新路。
若是才子,放浪形骸不问俗务便是真性情,是真名士自风流,受人称赞。
但若是才女呢?
她并不奢求能有与之相等的自由,但哪怕只要能分得一半、甚至十分之一的宽裕便已足够。
即便是身为女子依然避免不了出嫁从夫、相夫教子的命运,但有了才名相护,大姐儿身上的枷锁是否能减轻一点?别人想要算计她的时候是否要多顾忌一点?外人说闲话的时候是否会公正一点?
她辗转反侧许久,决心试上一试。
即使大姐儿资质平平,写不出好的诗词歌赋,但这不是问题。
雅妹妹灵气已失,写不出好的诗文来,便是她最好的试验品。
她会帮她越推越高,为她争取一切可能获得的名声和权力。
只要雅妹妹证明这条路可以走通,那她便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培养自己的大姐儿,将她打造成下一个“京城第一才女”。
宦人宣读了第二名的诗作:“秋来何意满山川,绿叶红云不记年。万古空名传太史,百壶佳色待谁怜……”
别人啧啧称赞,方琼却警觉起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第二名不是管玉平,也不是雅妹妹,而是另一个人?
屏风那头几名进士推搡着其中一人,调笑道:“崔兄瞒的我们好苦,竟不知你还有这等诗才,不说了,今晚醉花楼请客……”
方琼的目光焦虑地略过他们,与陆斯年对上。
他摇头苦笑,方琼却看不懂他什么意思。
她选的那首诗不可能被比下来,所以是嘉仪公主评判错误,遗漏菁华,还是……
“今日的魁首便是管玉平管大人,他写了一首《咏芙蓉》:一朵红香艳晚春,西风吹泪点征轮。芳姿岂有丹青意,丽质疑无俗吏尘。欲采不堪将远寄,相逢应未许闲人。莫言老子情偏厚,长恐秋来强见嗔。”
人群嗡嗡议论。
方琼眼前一花,险些晕倒,她强定下神,提声问道:“一共七个人,却只读了六首诗,是不是遗漏了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