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恨回头,那柳树足足有两抱粗,后面一片白衣角闪过。
二郎若无其事地从树后转出来,向无恨长揖行礼:“偶然经过这边,长孙娘子喜欢狸奴?”
大概是偷看行径被发现,他一直无意识地抠柳树的树皮。
无恨也回礼,手里还摸着日落云圆滚滚的腹部说道:“是的,但狸奴会掉毛,而我有气疾,平常看一看还好,一起待久了却不行。”
二郎若有所思,手指一用力抠落了一块树皮,他猛然回神,却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他紧张发出邀请:“我家里,啊不……我阿姐家里养了几只狸奴,长孙娘子若是愿意的话,有空我带你……和无忌兄一起去看看。”
他目光灼灼,神态和若若怀里的长毛小狗一模一样。
无恨两眼放光,像小猫咪闻到鱼的味道一样。
若若在后面扯扯无恨的袖子,小声说:“姐姐,他是不是特意哄你的?捡你喜欢的听,就是为了让你去他们家里玩。”
“不会吧……”无恨一语未尽,脸红了大半。
“咳咳,狸奴是在我阿姐家里,不是我家里。”二郎听到了若若那句话,连忙解释。他本来清冷俊俏的脸上此刻微微泛红。
若若看看无恨,又看看二郎,突然对我小声说:“姐姐,他们是不是一见钟情。”
我睁大双眼。
这时长孙无忌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他一把揽住李世民道:“嘿!我说你跑哪去了,原来是在这里看小狗儿,咱们打牌去。”
他回头才看到妹妹,又连忙嘱咐道:“小妹摸摸狸奴可以,记得别玩太久了,更不能带回家里。”
“知道啦。”无恨敷衍完哥哥,又蹲下专心摆弄日落云,并对若若怀里的白毛狗也产生了兴趣。
长孙无忌拉着李世民走了,我还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你脸怎么这么红?今日日头很大吗……”
这是长孙无恨第一次见到李世民。
他们年轻的容颜在我的记忆里还是那么鲜活,一回想起就带着那天马场上的沙尘和溪边柳条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无法将这段场景从大业八年剥离出来,因为他们的命运在此刻已紧紧相连。
这一年,隋炀帝派出大军征讨帝国北边的大患:高句丽,也吹响了王朝土崩瓦解的号角。后世史书作出了一个简短概括: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此时外表看着王朝辉煌鼎盛至极,外族无不臣服败退,一扫从前南北分裂胡汉混战的山河破碎局面,但它郁郁倾颓之相已经显现,华夏大地百姓流离失所,赤地千里,家家皆披麻,村村尽戴孝。
秦二世时百姓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怒吼此时也在神州大地上响彻,而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预兆着极盛不过是隋王朝最后死亡前的璀璨回光返照。
去李世民阿姐家里看狸奴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听说是他阿姐新生了一个孩子,便把狸奴全部送走了。
不过一月后,无恨收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缸,里面是几尾小小的金鲫鱼。
是李世民送的。说是没有兑现承诺,给长孙娘子送来赏玩云云。
无恨也很喜欢那几尾色彩鲜艳的小鱼,天天坐在窗边看。
不过小鱼越长越大,后来缸子装不下,便放到了池塘里。再到后来,因为被喂养的肥美无比,金鲫鱼们观赏的价值便渐渐淡了。
高履行天天馋那鱼,最后征得大家一致同意,便都捞起来煲了鱼汤,还送去了唐国公府一份。
长孙无忌年岁渐长,到了迈入大兴城权贵圈子的年龄,他同当时的同龄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开始结交各路豪杰人士,显赫的身世和出众的才华让高舅舅府上成为大兴城最有名的交际场之一。
在扎堆的王孙公子中,高士廉独具慧眼,一眼就看中了李世民。
一次长孙无忌照例在府上的花园里设宴款待朋友,高士廉则带着无恨在一旁的二楼读书写字,我在书案旁替无恨整理书册。
高士廉负手立于窗前,看了一会儿那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言自语道:“那个孩子不错。”
我闻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不是李世民又是谁?他已成为这些人的实际领袖,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围绕在他身边。
无恨也好奇地书里抬起头来,向外边探头探脑。
高士廉瞥了无恨一眼,佯怒道:“又来偷懒了。”
无恨向舅舅做了个鬼脸,跑到我旁边光明正大地看。
她向下看时,李世民似乎正赢了一场辩论,周围的人都向他敬酒庆贺。
他手持酒杯一抬头便撞上了无恨的眼神,一瞬间少年眸光更甚,像两汪清亮的山泉。
这两年他通过长孙无忌,以不少名头送过不少东西到府上,有促织、小兔子、大白鹅、岭南的鹦鹉,还有两只江南的大乌龟等等,搞得无恨的院子里热闹无比。
但两人平日并没有说过几句话,见面也只是在马球场上。
此刻意外相见,他展颜一笑,高举酒杯遥遥向这边敬酒。
无恨眸光透亮,也大胆地向他挥手,用口型大喊:世民哥哥!
下面的长孙无忌抬头望向这边,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清了清嗓子。
高士廉把这一幕尽收眼底,露出长辈特有的慈爱微笑。他看着外甥女,又看向下面的人,想到什么似的沉吟起来。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当天下午我和鲜于姑姑做针线时,知道了他们所作的一项将会影响长孙无恨一生走向的决定。
我们当时在鲜于氏卧室外的走廊坐着做针线,这里向阳,光线很好。
埋头做了一会儿,见鲜于氏带着高士廉和小姑子高氏进了书房,想是要商量要紧事,鲜于姑姑连忙带着我退了下去。
回房时,我发现自己的针线盒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便一路去寻,最后在路旁的花丛中发现。
我拿起针线盒准备离开时,却隐约听到“无恨的终身大事”、“不可随便”几个词,像是高士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