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花颜离开的日子,她如今有家难回,只能边走边看。
晨时刚落过雨,林间游离着嫩草花香,绿雾还未完全散去,露珠依偎着竹叶将坠未滴,三人踏着晨曦慢悠悠地走在细长的小径上,脚步轻碾着石子噼啪作响。
今早本想将那锅炉台带着的,可没想到淋过一场雨,泥巴松了,石头全散了。
她心中不觉有些悲伤,颇有种人走茶凉之感。
“从这儿到镇上还有一段路,前面有一座茶庄,穿过就是了。”身姿挺拔的少年走在前方,温和的声音合微风同奏。
花颜眼睑微抬,睫毛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扇动。
父亲官及太保,在朝中位列三公,平日很是喜茶,无论是招待宾客还是与同僚打点关系都常以名贵茶叶相赠,为此芸姨娘常常叫人到各地搜罗不同的茶叶来讨好他。
而父亲也的确对此举深表赞扬,称芸姨娘是最称意的贤内助。
可惜这位贤内助出身乐妓,始终难成正妻,登大雅之堂。
她望着茶庄的门牌着微微出神,不注意被后面没看路的时思文撞了一个趔趄,差点磕到木杆上。
清风闻声回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花颜,对着身后的人道:“你的眼睛还有用吗?”
时思文哎呦一声,急忙把塞了一路没塞好的包裹再往衣服里一揣:“你这人,怎么净想着要分裂别人的身体啊,真够暴力的!”
“因为那些东西在你身上好像都不起作用。”他把少女隔得离这人远了点。
时思文哼了一声,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拌嘴。
穿过木栏,眼前豁然开朗。
大片大片的绿色涌入眼帘,空中漂浮着茶叶的清香,伴着采茶少女们轻柔的絮语声悠然起舞。
花颜呼出一口气。
她并不喜欢茶叶的味道。
但是这不是家中任何一个人身上的茶叶味,它要好闻许多。
三人在茶园中轻步穿行,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门口新进来个着蓝衣的小丫鬟,上来便与其他采茶女熟络地寒暄。
“碧水妹妹,又出来给芸夫人采茶呀。”
她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面上显出两个酒窝:“今个儿茶叶长得好呀。”
“早上落了雨,闻着新鲜。”
几个丫头聚在一起便嘴碎起来。
“怎么最近都不见夫人上街来玩?”她们几个都在附近住着,平日巴结芸氏,十分留意她的去向。
“你们不知道,夫人最近烦着呢。”碧水环视一圈,神神秘秘地凑近她们说,“府里那个丫头,不知死哪去啦!”
几人一惊,纷纷叽叽喳喳八卦起来。
“那是不见了?还找得着吗?”
“呿,谁知道……夫人还可怕她报复呢,照我说,她一个死丫头早已不知在哪个烂水沟里没了气儿呢。”
几人面面相觑,没说话了。
她们没见过太保府中那位嫡小姐,只老听那些丫鬟说道她,没想到现在人都没了,一时间都有些唏嘘。
“瞧你们这样子,哼,没聊头。”碧水感到没意思,走到一旁采茶去了。
今日早些采好了回去,可以多空闲一会儿。这几日要把二小姐的屋子收拾干净,可把她给累坏了。
不过那屋子本身空的很,一个值钱的物什都无,她先前天天呆在那儿清楚的很。早些时候她娘留下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他们几个分的。
她往前走,前头有一片茶叶长势很好,忽然瞧见那有三个没见过的人影。她本身就眼尖机灵,这才被夫人看中,从二小姐那破屋子里被提走。
这一瞧便瞧见其中一个身形可熟悉,心里一咯噔,篮子都掉在地上,回头就往府里头跑。
“诶,哪儿去啊?”采茶女们都莫名其妙地看她跑走,连刚摘的茶叶都摔在地上。
花颜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倒是对上了清风的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疑神疑鬼,“清风……我们以后还会再见么?”
这话还是问出口了。
本以为一出口应当会害羞,没想到语调满是伤感。
再走几步便是分别处。
少年驻足望着她,明月般的眸中倒映出天际的云卷云舒,发尾在暖风中扬起又散开,轻扫过少女的心弦。
“或许吧。”
清透如水的嗓音流过耳畔,延伸向无尽的田野,若即若离,无踪无际。
花颜垂下眸难掩心中失落,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山下走了。
时思文抱着胸朝她直喊着“一路小心,有缘再会”。
她回头用力地挥了挥手,阳光闪耀下,两个少年的身影在山头看不真切。
山下便是城镇,人声鼎沸川流不息,叫卖声和小食的香味相映成趣,与山间景象大不相同。
花颜怔怔的看着,仿若置身另一个世界。
她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如今正在她眼前。
心脏一声一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她扎紧身上的包裹,一头扎进了这场人间烟火。
两个少年走在回去的路上,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你就放心这么让她一个人下山啊?人一小姑娘,万一被骗了怎么办?”时思文双手背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旁人说着话。
个子高挺的少年口中叼着狗尾草,微微仰起头。
天边的云仍在轻柔地飘荡着,几朵小云合在一起组成了花朵的形状。
“她不笨。”
时思文哈哈笑了两声,没想到他还会说笑话:“就算她不笨,她也很弱。”
这倒是。
他这次没反驳。
“我们……不是同路人。”他想了想这样说道。
时思文一听龇起大牙,将大半个身子转向他的方向:“那我们呢?”
“?”
清风一脚踹过去,被他翻了个滚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