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最后一单，天还亮着。周穗岁看了一眼手机，还不到七点，想跑的话还可以再送个十几单。
可是她今天特别累，没由来的，好像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她果断关了接单，散开及肩的碎发，斜斜倚在电动车上，点了一支烟解乏。
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她，都会尽量克制住鄙夷的眼神，毕竟女生送外卖和抽烟足够博人眼球，而这两者兼备，更值得成为一刻的谈资。
只是，之前疫情的时候，她在这一片做了志愿者，因而和小区里大部分人都有个脸熟，大家不好责备她什么，却也不愿多和她打交道，大概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教育小孩读书的典型案例吧。
无所谓了，管别人怎么说。周穗岁在车把上掐灭烟，感觉周身力气缓了点，便戴上头盔，准备回家。
正准备发动，周穗岁看到了前方的晚霞，云海涌动，霞光满天，不因迟暮而哀愁，只为美好而温柔。她握着钥匙的手停了下来，无声地念着同样浪漫的诗句：
“我从窗口看见
远山落日的盛会
有时像枚燃烧的金币
一小片夕阳落在我手里。”
“姐姐，带我走啊，快点。”周穗岁正沉浸在诗意的世界中，不防被一个小孩挤上了车，贴着她夹在她和外卖箱中间，敲着她的背，十万火急地催促道。
“怎么啦？”周穗岁回头，认出他是27栋的小孩，爱点些麻辣烫麻辣香锅等重口味的饭菜。
“姐姐，我妈妈生病在安和医院，你能不能快点送我去找她。”小孩含着哭腔央求道。
“好，坐稳，抱紧我。”周穗岁将头盔摘下给他戴，仔细调节大小的过程中，捕捉到小孩的一丝紧张和不耐烦。
看来是心系妈妈的好娃。周穗岁没作多想，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选定最佳路线，配送小孩去医院看妈妈。
“你妈妈怎么啦，平常没听说她身体不舒服啊。”周穗岁等红绿灯时，半是感叹半是关心地问道。小孩的爸爸经常在外出差，妈妈在家找个零活贴补家用，主要还是顾着他学习和四位老人的养老。如果妈妈出了点意外，对这个普通到有些艰难的家庭来说，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也不知道，就听说她被送到医院了，我想去找她。”小孩在后面解释道。
“听谁说的？”周穗岁起了疑惑。不说小孩妈妈生了什么病，会这么快就要住院，且说怎么会有妈妈，让还在上小学的孩子独自出门去这么远人又多的医院呢？
“妈妈说的，她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去安和医院住院部3楼找她。姐姐，你到时候在医院门口放我下来就行。”小孩回答地极快，看起来是有备而答。
“哦，好的。医院南门修路被封了，你妈妈让你从哪个门进？西门还是北门？”周穗岁没泄露半分怀疑，故作相信地问。
“西门。”
周穗岁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小孩在撒谎，因为这个医院根本没有什么西门北门。只是她也不好马上就把小孩放下来质问，这万一人多车多出了点意外，她可就解释不清了。
于是，她在脑海里检索了一下附近的地图，定位到最近的派出所位置，找了个抄近路的借口，带着小孩改了方向。
刚一个急转弯冲进派出所的大门，后座上的小孩就发觉了不对劲，在后面使劲挣扎要下车。周穗岁怕摔着他，正准备减速，可一阵头晕突然袭来，脑子混沌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被小孩晃倒了车。
只觉一阵疼痛和懵然。周穗岁倒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更没有力气去追小孩。好在已经是警察叔叔的地盘，一个眼生的年轻警察两步就捉回了小孩，还好心地扶她进去坐下。
“她拐卖我，警察叔叔，你快送她去坐牢。”周穗岁还疼得迷迷糊糊，被小孩这恶人先告状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她瞪圆了眼睛，也看不明白这么点大的小孩为什么会有如此无端的恶意。
“老实交代，什么情况！”刚刚还亲切温柔的警察瞬间变了脸色，周穗岁真想像电视剧里那样，哭喊着“青天大老爷，我是真的冤枉啊。”
可这样喊冤估计没有什么说服力。她不修边幅的外貌，被烟熏黄的手指，手臂上明晃晃的纹身，看起来，的确不像个好人。
叛逆的男人或许还能得一句桀骜不驯的夸赞，野性的女人却只能是家国不安的罪魁祸首。
周穗岁选择坦白从宽，哪怕得到的是警察叔叔质疑的眼神也丝毫不慌。政法学院优秀毕业生的荣耀，应该还能漏点余光护住此刻被当成“犯罪嫌疑人”的她。
好在这个警察叔叔还算贯彻无罪推定原则，在带走小孩吃晚饭前，给她拎来了个医药箱，让她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也不算多么严重的伤，蹭破了一大片皮，被绿化带的灌木拉了几道口子而已，和她刚做骑手时摔得头破血流相比，简直用不着多看一眼。可是也不好辜负警察叔叔的心意嘛，她夹着碘伏，举着胳膊，扭着手和脑袋，跟着疼痛蔓延的方向盲擦。
正是以这样奇异的姿势，周穗岁再度遇见了程予怀。
真好啊，他按着她记忆里的样子，等比例长大成为阳光开朗大男孩，就像她曾想象的那般美好。
程予怀跟在小孩父母身后走进询问室，错开人影与周穗岁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怀疑，不可置信，好奇，故作镇定，各种情绪在他的眼神里轮番上演，最后定成礼貌克制的默不作声。
与他相比，周穗岁的眼神简单的多，看起来只有冷漠无视这一种。暗地里，周穗岁无不在庆幸今天的疲乏，好让她连正常的情绪都给不出来。
“高科家长，你家小孩说被她拐卖了，她说你家小孩骗她说你生病住院让她帮忙送去，你们怎么看？”警察询问。
“这位警官刚来的吧，你误会小周了。小周是我们这一片的外卖员，疫情时候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和你们派出所很多同志也很熟的，怎么可能会拐卖小孩呢。”小孩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周穗岁省下一番口舌，轻松了不少。
“这个死孩子，为了逃避管教，竟然敢咒你妈妈进医院。”小孩父亲暴跳如雷，要不是在派出所，估计腰带都要抽出来揍人了。
“高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