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还算厚道,虽然眼睛不住地瞄着仅剩的那一碗“过油肉拌面”,最终还是克制住了:“那个、杨川小友,某家品鉴过了,你烹制的过油肉拌面极为鲜美。 还剩下一碗,你吃罢。” 说着话,他有些艰难的转过脸,坐回到厨房门口的木墩上去了。 杨川犹豫一下,挑了一小半面条,用锅底的油底子搅拌几下,默默吃完,又舀了一大勺热乎乎的面汤将油锅涮一涮,权当是喝一碗清油面汤。 艰难岁月,须珍爱食物。 这是杨川的原则,所以,他虽然时常烹制美食,但几乎没怎么浪费过任何一粒粮食,任何一滴油脂。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看在司马迁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看看某家干的好事!骗吃一个半大小子的饭食,害得人家喝稀汤……’ 尤其是等堂邑父回来,一大口吸溜掉剩下的半碗过油肉拌面,竟与杨川一样,连喝几大碗面汤,就更加让这位军侯大人惭愧不已了。 “杨川小友,你真是陇西汉家子?”司马迁突然问道。 杨川点点头,道:“我父乃陇西良家子,战死沙场,在我六岁时,被羌人掠去,沦为奴隶人,去岁幸得脱困。” 他没有提及与张骞之间的事情。 两次救下张骞等人的性命,在他看来,其实不过是机缘凑巧而已,正好让他碰上了,就算不是大汉使臣,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事后谈论,等于是挟恩图报,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 “你家中还有亲人吗?”司马迁继续问道。 杨川摇摇头。 司马迁眉头微皱,两根粗长的手指轻轻叩击膝盖,沉吟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你的户籍散佚,等若是无籍野人,除非你成为哪个官宦人家的仆役,得到主人家的允可,方能放你一个自由身。” 杨川叹道:“世事难料,如之奈何。” 想起曾给自己承诺的张骞,他的心头就是一阵莫名的烦躁。 好意奉上的一卷地图,外加几十车和田玉,竟让他落入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坑之中,看样子,张骞此人看似磊落,实则急功近利,终究还是靠不住啊。 他不记恨张骞,就是觉得有些窝囊罢了。 “还有一个法子,可恢复你的清白户籍,只不过……”司马迁欲言又止。 “军功?”杨川问道。 司马迁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坦然道:“一来你年岁太小,即便以罪囚身份也入不了行伍,二来么……沙场无情,九死一生,你还是继续跟随张骞大人吧。 做他家的仆役,也胜过死在塞外啊。” 杨川心中一动。 这个司马迁,人不错啊,骗了一碗过油肉拌面就能说出这一番话语,在豪门世族为尊的大汉帝国,实在令人意外。 “军侯大人可有门路让我入行伍?”杨川试探着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司马迁犹豫一下,笑道:“某家近日征发了一批罪囚、贱籍和赘婿,你可以无籍野人身份入行伍,念你年纪尚幼,暂且当一名火头军,可否?” 杨川犹豫了。 自己一个堂堂汉家子,先父甚至是有据可查的良家子,如今,却沦落为无籍野人,只能从火头军干起? 火头军能得军功? 据他所知,历史上由火头军干起,最后成就一番大事的人,好像就一个大唐的薛仁贵吧? 当然,如果运气和实力足够,就算是卫青那样的奴隶也能拜将封侯睡公主,不得不说,这段历史的大汉帝国至少还挺有念想的,胜过绝大多数的所谓的盛世…… 看着杨川迟疑不决的样子,司马迁摇头苦笑,道:“某家人微言轻,家世平平,虽然累世为官宦门第,却不过是不起眼的史官,贵则贵矣,却并无多少权势。 某家骗你一碗饭食,心中过于不去,这才思谋着想帮你一把。 既然小友迟疑不决,此事便作罢,权当是闲谈……” “不,军侯大人,我愿入行伍,愿从火头军干起。”杨川突然说道。 司马迁还要说什么,却被杨川直接摆手阻挡了。 西汉实行荐举制度,以司马迁这样的“清贵史官家族”实际上也有荐举权,只要关系亲厚,就算是让你当官也是一句话的事,更何况解决一个人的户籍问题? 只是,一碗过油肉拌面的“交情”就想办天大的事?想屁吃呢! “小子不愿为人仆役,即便战死沙场,又有何惧!”杨川继续说道:“不过,小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军侯大人体谅怜悯。” “何事?” “堂邑父原本是张骞大人出使西域时的随从,如今他也不想回去,军侯大人可否想办法暂时收留之?” “那张骞大人哪边?” “大人不说,他定然不问,就算问起,大人实话实说也就是了,小子、堂邑父二人与他并无仆役文书。” “……” 一件大事,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给决定了?司马迁离开好久了,杨川却还在厨房发愣。 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草率了? 司马迁此人,可信否?想想当初与张骞之间的交往,几乎等于是生死之交,岂料说散就散,竟无丝毫牵挂,这也算是真特娘的见鬼了!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斗米恩升米仇,这世上的事情啊,往往就这么奇怪。 有些人吃你的喝你的拿你的,就差剜你的心喝你的血敲你的骨髓,可终究背弃你的,往你心口窝子插刀子的,往往还就是那些亲朋好友啊。 张骞那边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但杨川已然断定,当初给他的几样承诺,百分百的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