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川不知道,就在他抵达石门的前一日,卫青、李息两路大军早已沿着黄河北岸,在秦长城的掩蔽之下,悄然抵达了高阙塞。 两支大军迂回包抄,神不知鬼不觉的,切断了盘踞河南地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的退路,与其他匈奴诸部的联系。 然后,大举南下,一举击溃之。 此战,阵斩三千余匈奴骑兵,缴获牛羊马匹逾百万。 白羊王、楼烦王率残部逃遁,不知所踪…… …… 按照司马迁的说法,石门关隘眼下有一曲甲兵驻守,也就是五百人,再加上石门障易守难攻,足以抵挡一万匈奴骑兵。 可是,当杨川抵达后才发现,五百甲兵听上去很多,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石门古道里,有一处关隘、两处当路塞、五处障城和十几个烽燧,这五百甲兵撒出去,简直就是一把胡椒面,屁用都不顶吧? 西汉军队编制承袭大秦制,从上到下,一般为军、部、曲、屯、队、什、伍。 伍就是五人,两伍为一什,一什就是十人,前后左右中五什为一队,一队五十人,然后又是两队为一屯,一屯一百人,前后左右中五屯为一曲,一曲为五百人;曲以上就是尉官了,五曲为一部,一部两千五百人,曲长为校尉,五部为一军,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 负责戍卒登记造册的,是名面色黧黑、两鬓斑白的老兵,豁着半口大黄牙,昏花老眼都快被眼屎糊严了。 这让有些强迫症的杨川很难受,老想着要给提醒一句。 不过,他始终没敢开口。 大汉帝国的戍卒有两种,一种是清白人家的子弟,理论上在二十三岁到五十六岁之间,当三年兵就可以了,除非有人一心想博取军功,自然可以多呆几年。 而另一种,则是如杨川这样的“不清白之人”,一旦被征发戍边,差不多就没有可能回去了。 除非砍一两颗匈奴人骑兵的脑袋,用军功抵消掉自己的“罪孽”。 眼前这老兵卒能在边塞活下来,并活了这么久还没死掉,这就很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人很难缠,最好别轻易招惹。 果然,当杨川将自己的验传和相关“竹简”递过去,那老兵耷拉着眼皮子:“十三岁?无籍野人?可曾偷盗,杀人?” 杨川摇头:“无。” “十三岁入行伍,急着投胎?” 杨川再次摇头。 “极善烹制军粮?” 杨川终于能点头了,拱手道:“小子喜欢做饭,可以当一名伙夫。” “狗日哈的,喜欢做饭就极善烹制军粮了?”老兵卒勃然大怒,睁着两只浑浊的老眼,并指骂道:“耶耶喜欢鹿城卖汤饼的李寡妇,便极善骑射了?” 杨川挠了挠后脑勺,怎么就觉得,这老兵卒的话其实还挺有道理的,只好拱手道:“大叔身材高大威猛,相貌堂堂,自然是极善骑射。” “呸!” 那老兵卒往地上吐一口唾沫,骂骂咧咧的说道:“这什么狗屁世道,都开始把孩子往战场上送了,长安城里,姓刘的那一窝子不得好死!” 杨川心头一突突,赶紧笑道:“大叔,小子是自己求着来的。” 这老兵卒简直了。 在大汉帝国的军营里,公然唾弃、咒骂长安城里那些姓刘的,这不是找死么? 这话说的,都没法去接茬啊…… 不料,那老兵卒却根本无所谓,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个劲儿的咒骂全天下姓刘的,上至汉高祖刘邦的那个没出息的老爹刘煓,下到各地刘姓藩王,再到眼下的皇帝刘彻,反正就是一顿乱骂。 最后,实在想不起来要骂谁,便开始骂自己的先人:“一百多年前,我们老项家的那些蠢货太不争气,尤其是我耶耶的耶耶的耶耶……反正都是蠢货! 好好的一座天下,就这么白白饶给了姓刘的?啊呸,气死我也!” 原来,是项家后人啊?怪不得如此刚猛。 杨川登时心生敬意,便要拱手说话,不料,正在一旁修缮弓弩兵械的几名老兵插话调侃:“啧啧,老项又在新来兵卒面前装大尾巴狼了?” “老项,人家项羽是楚人,你一个赵国蛮子凑什么热闹?” “我儿脖子上戴的项圈,算不算你们老项家的先人啊?” “哈哈哈……” 老项涨红了脸,笑骂一句:“狗日哈的张老四、金老三,你们几个驴日哈的皮痒了是不是?” 那几名老兵卒嘿嘿笑着,不再理会老项,转头瞅着眉清目秀、身体单薄的杨川,都是一脸的苦笑,有一人喟然叹道:“贱籍不是人啊,看看,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被征发过来卖命了。” 另一人摇头道:“总比在荒郊野外躲藏的好。” 众人点头,看样子都曾经历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杨川松了一口气,躬身道:“几位大叔,小子身单力薄,今后还要仰仗各位照拂了。” 那几名老兵卒拱手还礼,口称‘彼此照拂罢了’,便低头忙去了。 “小子,去领一套甲衣和兵刃,”老项递过来一截竹简,算是登记造册完毕,“你去大青山一侧的丑字号烽燧吧,晚上睡觉时小心些,别半夜让狼啃掉半个脑袋就行了。” 这几名老兵卒人不错,而且,也不指望瘦猴似的杨川能上阵杀敌,便将他安顿在烽燧上,只负责烧火做饭、瞭望敌情什么的,也算是一种照顾了。 杨川对几位老兵卒躬身施礼后,便捏着半截竹片出门了。 后面的几道手续很顺当,并没有预想中的各种刁难、嫌弃和排挤,该领什么就领什么,反正大家都是认‘竹片’不认人。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