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服于他的淫威,玩伴被迫改口:“……那还是裴哥的爹娘更好些。”
裴开霁靠威逼得了想听的答案,心情却愈发烦闷。
次日,他去书院时趁课余时间又抓来几个同窗,反反复复地问:
“莱西是个什么样的人?”
每个人的答案,都和昨日玩伴所言不尽相同。
印象这种事物和小马过河差不多。
哪怕是针对同一个人去问印象,问一万个人,也能得到一万种答案。
裴开霁越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描述,心里越发焦急难耐。
就好像行在沙漠中的旅人,眼前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绿色幽光,看似近在咫尺,上前一步想抓住时,那团光却又飘忽着飞走了。
幸而这种令人心焦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过了盐画节,莱西就到了开蒙读书的日子,在苑秋的带领下,正式来裴开霁所在的书院上学。
夫子将她安排在了最前排。
裴开霁由此推断,莱西个子应当不是很高。
第一堂课开讲,一群幼童摇头晃脑地在那儿念书,读到一半,裴开霁忽然听见夫子的戒尺敲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在他眼中,那张桌子是空的。
夫子的戒尺打在案几的空白处,许是吓到了莱西,桌上的书页都“划拉”一下皱了起来。
——她是睡着了?
裴开霁不动声色地微微抬起上身,如愿看见了纸上洇开的一小团口水。
嗤。
真丢人。
这家书院的夫子可是全钤都最严格的,给他们授课的又是山长,比起普通先生更为严苛。
莱西这次可讨不了好了。
裴开霁想起她几次三番笑话他晕过去的事儿,强行按住偷偷上扬的嘴角,以免让夫子察觉到他没在认真念书。
他听不见莱西的辩解,但其他人可以。
夫子的戒尺敲醒了打瞌睡的莱西后,小姑娘第一时间挺直脊背,向夫子道歉:
“对不起。”
之后又问:“夫子,我会认真念书的,但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学习呢?”
夫子正颜厉色:“学,是为了知道、修德,怎能由着你在这儿酣睡享乐!”
莱西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提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倘若夫子家中只有一瓢米,仅够老母勉强果腹,夫子可会将米粮分与其他饥民?”
夫子皱起眉:“百善孝为先,自然不可短了母亲的吃穿用度。”
莱西又问:“那如果夫子飞黄腾达、家有良田千顷,可会将米粮分给其他饥民?”
夫子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自然。”
莱西振振有词:
“由此可见,只有物质产品极大丰富了才能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同理,睡眠也是一样。”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连‘修身’都做不到,又怎有余力去学文呢?”
夫子气得小胡子抖个不停:“一派胡言!”
屋内装模作样的念书声立刻消失。
所有人都偷偷把目光往莱西这边挪,又畏惧夫子震怒,又好奇莱西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坐在裴开霁身后的玩伴知他听不见莱西说话,便召来书童,让他运笔抄下了莱西和夫子的每一句对话,写完两句就递给裴开霁看一眼。
虽然是二手瓜,裴开霁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莱西会有怎样惨烈的下场了,除此之外,他更想看看莱西父母的反应,好以此确定他的爹娘才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
等夫子的胡须不颤了,莱西才举手发问:“哪里不对么?”
夫子道:“孙康囊萤、车胤映雪、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有坚韧不拔之志,方能成就不世之功!”
莱西问:“夫子几时起?”
夫子:“丑时三刻。”
莱西:“几时休呢?”
夫子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会成学生景仰的对象,骄傲地捋了把胡子:
“亥子之交。”
莱西:“这样算来,夫子一日也就睡不足两个时辰……那夫子做成了什么不世之功吗?”
夫子本以为她下一句是“要向夫子学习”,谁料莱西胆敢问出这样一句话。
他学富五车,领长洲书院山长一职,虽在钤都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也并未真正做出过什么业绩。
午夜梦回之际,夫子也常常黯然叹息,因壮志难酬而生出烦郁喟叹。
这一句话,彻底问到了夫子的逆鳞。
他听懂了莱西的意思。
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姑娘在问:你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不是也没做出什么成绩吗?
夫子当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懒得与莱西理论,直接以强权压人:
“出去!”
莱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还请夫子课后拨冗讲解一二。”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夫子气得胡须都要跳起来咬人了:
“不论你是哪家的小姐,来了长洲书院,就要守我书院的规矩!而今你一则不肯潜心修学,二则顶撞师长,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家待嫁吧!”
分明莱西的提问都很有道理,夫子偏把话说得很重。
坐在这间学堂里的个个儿都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人精,对夫子突然出口伤人的原因都有了决断。
只是他们尚未经受流行文化的洗礼,没能第一时间用精辟的网络用语总结出:
他急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能听出夫子这话说得实在太重,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脚一般。
能来长洲书院求学的姑娘家中都是豪门巨室,即便在嫁娶之事上与寻常女孩儿一样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却也得算是有几分自尊、又能博得几分旁人尊重的高级货物。
她们自以为是与男子一样来这儿求学的,即便心知日后必定要嫁作人妇,也只当这是话本子中的剧情,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