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初皮囊出众,性情比钤都知名的贵公子裴开霁都温和内敛、持正端方,甫一露面就赢得了书院上下所有人的喜爱。
与莱西同窗的孩子年纪都在六至十岁之间,于逸国,正是少女怀春、含羞待嫁的年纪。
过不了两年,她们就会与办过化鸠宴的男儿定下婚约,待季春之宴一过,便择良辰吉日完婚。
对这些久生樊笼中的小女孩儿来说,沈月初这等见多识广、儒雅温文的成熟男性,简直就是大雪封山时节那将出未出的圆日用以匿踪的青霞,明亮耀眼,却又和谐融汇入了俗世谱就的音律里。
裴开霁坐在第二排,大多数小姑娘去找沈月初献殷勤,都要路过他的桌边。
一片浮着桃香的衣角,或是袖下偷以花染红的指甲,都是他书案旁的常客。
裴开霁甚至特命人将书案的尺寸改小了点,但于事无补——更宽阔的空间只是方便更多女孩儿并肩穿行,反倒让他的东西更容易被弄乱了。
幼稚。
轻浮。
浅薄。
不得已,他与沈重澜调换了座位,坐在最角落里,翻看着仆役记绘下的莱西。
这些东西积攒了近一旬,如今已是厚厚一沓纸。
近来,裴开霁忙于誊抄他认为有益的部分。
那些看似糟粕的内容他也没有急着舍弃,只是留在一旁,说不准日后道行足够深厚了再去参悟,又能得到新知。
又一日午间,书童递来了今日上午的莱西实录。
裴开霁照例先看图画、再读文字。
第一张是莱西与沈重澜一起进书院。
为了节约时间快速记录,画面中的少女形象以若干线条勾勒而出。
裴开霁看不出她五官长得如何,只能看见她双脚一前一后微微离地,像是在山野间蹦蹦跳跳的小鹿。
他抿起唇,压住上扬的嘴角。
第二张是莱西在座位上收拾东西。
画录之人躲在乙字班不远处的树上,因而将她桌上的物事画得一清二楚。
——笔墨纸砚、一把板栗、一只木雕小兔子。
指腹像是有了自我意识般轻抚过画面上粗陋的兔子形象,层层推开上面的木头纹理,仿佛已然触及了实物。
窗外黄鹂开嗓低唱。
裴开霁惊回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那一瞬间猛然抽回手指,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将第二张画卷藏入了圣贤书下。
第二张画藏走了,第三张便移到了最上方。
画面中心,少女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沈月初的书案上,掌心捧着那只小兔。
仆役虽未勾画她的表情,但姿势体态已将她在做什么勾绘得一清二楚。
那是天真的、懵懂的引诱。
裴开霁一时血液逆流,说不清来由的怒火趋势他将这幅画撕成了粉碎。
周围的人叫这动静吓了一跳,侧身问:“阿霁,怎么了?”
裴开霁只觉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一瞪视关切询问的同窗:
“……无碍。”
他坐下来想静静心继续背书——晚上阿爹要考教功课的——但那团火一直在烧,一直在烧。
而且越烧越烈。
他气得发疯,一股脑把所有与莱西有关的画卷和记录全都撕成了粉碎。
他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欺骗。
而那窥伺在一旁准备嘲笑他的人,就是莱西。
就是那个看似与众不同的、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莱西。
若非他看不见莱西,他都想当面诘问,她分明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人,为什么偏要以这种面目欺骗他和世人,让他们认为她是当世难得的大才呢?
不。
还是有机会的。
裴开霁咬紧牙关,颤抖着手一张张理好纸张的碎片,忽而发力,将所有纸片都揉进了掌心。
——桃华宴。
不日就是莱西的桃华宴,宴会上,他有机会与莱西单独相处。
届时,他必然可以好好羞辱一下这个女人。
虚伪狡诈。
和她相中的那个乞丐哥哥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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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开霁静候数日,然而,秦国公府上却未收到莱家桃华宴的请柬。
他去问母亲,母亲笑道:
“我如今是双身子,小莱惦记着我不好走动,只从我这儿讨了一封贺信走。你若是也想表达祝愿,再写封信就是了,写成之后,我会派人送到莱家去,保证她一定能看见。”
知子莫若母。
儿子对莱西超乎寻常的关注,秦国公夫人当然早有所觉。
虽说莱西在逸王面前声称自己与沈重澜两情相悦,然而她识人无数,自然清楚莱西对义兄并无情意。
若是她能与裴开霁培养出暧昧情愫,门当户对的两家自会水到渠成地结为秦晋之好。
如此不仅方便秦国公的谋算,短时间内,也有利于裴开霁的仕途。
因而裴开霁写成了信,她看也没看,直接就命人送到了将军府。
裴开霁目送送信人离开,掌心因激动生了一层薄薄的汗。
书面写信总不如口头直陈激烈,写下羞辱人的言辞时又会让裴开霁产生同样的耻辱感。
但他克服了一切阻碍。
他将毕生能想到所有难听的词汇,都用来形容莱西。
在信里,他说莱西是个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居心叵测刁钻刻薄的坏东西——是的,“东西”。
为了加强语气,他甚至没有用“女人”。
他就站在府门口,方便第一时间阅读莱西的回信,或是干脆第一时间看见怒气冲冲的沈重澜。
日头渐西。
和风熏得他昏昏欲睡。
直到秦国公夫人派人传他去吃午膳,将军府也没有送来只言片语。
石沉大海。
裴开霁又气又恨,草草陪父母吃了饭,回到房间奋笔疾书,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