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开霁去书肆的次数多得数不清,但这还是他头一回买食单这类“没用”的东西。
逸国不重商贾,几十年来,也就一家书局出了套“闲情”系列的书单,记了些烹调、缝纫类的家常琐事。
不过读书的多是男子,并不需要此类杂谈来丰富学识,故而书的销路并不怎么好。首印百册,积压过半,时至今日还有不少本在角落里放着吃灰。
裴开霁精挑细选,从中间部分抽出一本积灰不多的,吹掉浮尘,又搭着买了本教女工的书走。
针线是细处功夫,一时半会难出成果,他就先从烹饪下的手。
逸国先民生于沿海地区,故而记录的食材也以海产为主。
裴开霁连菜蔬都未曾挑洗过,更不知该如何处理鱼虾。
他叫小厮去厨房拿了两只小虾,一个人两只虾,三双了无生趣的眼睛对视了整整一个晚上。
——食单只记烹饪过程,却没说虾该怎么弄啊。
翌日,裴开霁盯着黑眼圈在课上神游天外,总算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好点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家中的庖厨定然知晓。
不如干脆先按自己的想法做上一通,分与膳房众人,届时定会有人告诉他应当怎么处理食材。
天才。
他甚至没能等到一天的课上完,中午就回府预备了起来。
裴开霁翻完食谱,大致整理出一个最简单的流程:
劈柴,清洗,点火,起锅,加水。
第一步对从小练武的人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问题是,这虾……
是活的啊。
两只虾好端端地养在水缸里,若伸手去捞,则免不了惊动。
一大片水花便因此泼洒到裴开霁身上,为衣袍前胸的绣花填入冰凉的深色。
他捞了半天,好似刚爬上岸的水鬼,浑身上下淋得透湿,怨气也重。
而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后,他得到的成果,仅仅是被虾头锋利的尖刺划破了一道口子。
虾身子滑腻腻的,裴开霁光是摸一下心里都犯恶心,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捏住了大虾身体两侧,那家伙尾巴一蹬,就从他手里轻而易举地逃走了。
院里的下人都被他提早支了出去。
裴开霁叉腰死盯着桶里的虾,衣服浸满了井水。
一面向下滴,一面在暖阳的吸引上往上蒸腾。
此时要非给他和水鬼找出点区别……
大概是水鬼还怕光吧。
深缸里,那对虾被裴开霁逗起了运动的兴致,扬武扬威般弹来弹去,胡子须须逗嘲笑着裴开霁的无能。
他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神像是在说:
“主动点,自己跳出来。”
虾还是不理他。
感化失败。
时候不早了,下午的课行将开始,裴开霁别无他法,只得先去换了身衣裳。
他终于知晓玩伴为何觉着莱西的要求是在难为人了。
做饭。
平日吃的时候觉着简单,真到亲自上手做的时候,可就比登天还难。
裴开霁怀着冲天的怨气上完了课。
玩伴过来找他闲谈时,都被他身上的气势吓得停住脚步:
“阿霁你……”
裴开霁的怨念通过眼神转嫁到了玩伴身上。
玩伴打了个激灵:“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裴开霁的唇抿成一条气愤又固执的直线:
“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你……”
玩伴没能追上他。
裴开霁一路走得飞快,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灵活变通,学司马光砸缸,愣是放出一地的水,抓住了那两只该死的小虾。
万事大吉。
下一步是生火。
他将点过的细柴小心抛进火塘里,待火势起来,又去抓助火的拉手。
半个时辰后,水煮沸,丢入小虾。
又半个时辰,锅快烧干了,再加些水。
裴开霁想着煮茶的原理,反反复复做了四五次,才精心烹调出大火慢煨的精制煮虾。
这还没用上油呢。
若是真给莱西做个虾饼,还不知得难成什么样子。
裴开霁筛掉残存的沸水,捡出两只通红松软的大虾,佐以柳叶调色,摆好盘,亲自端到了膳房里:
“父亲近来日日吃斋,我为人子,也想做些什么,表表孝心。”
老师傅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呼“大善”,尝了一小口稀软的虾肉,转瞬便陷入了沉默。
裴开霁:?
应该不至于这么难吃吧?
他毕竟是沿用了泡茶之法,煮虾的水里还加了晨露。
又过了这么多次水,什么调料都没加,应当……没有难吃的理由啊。
至少可以入口吧。
这老师傅。
看他吃个虾,跟要他亲口饮鸩毒似的。
裴开霁摇摇头,问:“好吃吗?”
老师傅仔细斟酌着语言:
“世子第一回掌勺就能将肉类煮熟,确实天赋异禀。”
裴开霁:“哦?你的表情可不像这么说的。”
老师傅还需要这份工作糊口。
老师傅不敢说:
“嗯……只是这虾在烹饪时,最好趁活时摘去虾头和脊背肠线,剪断尾叶,下锅烹煮时可加入少量香料去腥,调和五味……”
大师傅突然停住了。
他看向裴开霁手中的纸笔:
“少爷这是……”
裴开霁盘腿坐在地上,将他说过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无事。继续。”
大师傅战战兢兢地与其他家厨对视,彼此都从眼中读出了不解。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尤其这是少爷要对老爷表孝心的时候,万一他们教了、少爷出来的菜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