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萼走去了前院,远远地就能听见父亲梅辅成的声音。他的语气并不好,听上去有些怒意。梅萼了解父亲,他虽然严肃,但今日是年初一,又在他颇为看重的澹台月面前,应当不会动火才对,况且屋里坐着的另一位也是梅家的亲戚,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争辩的呢?
梅萼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朝堂中事,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近。
此刻她却听见澹台月清冷的声音:“按兵不动最是妥当。”
沈淮却不以为然:“澹台公子不在局中,自然认为中庸为上道,然梅大人随太子多年,我的恩师是太子太傅,关系岂能轻易撇清?”
梅萼一时好奇,贴在门后,想听澹台月接下来的回答。可他却没有再说话。梅萼等了一小会儿,只听见屋里有瓷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便知晓是澹台月已经开始品茶,她脑海中甚至可以描绘出他如何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忍不住偷偷笑了下。
“罢了,今日年节,本不该说这些。”梅辅成愠怒未消,语气中带着些许隐忍,“我知晓沈修撰对恩师一片赤忱,但今日莫要再提了。”
沈淮听得梅辅成用官名唤他,即是有了疏远之意。恩师虽为太子太傅,但近几年却不得皇帝信赖,反观面前的梅大人,最受皇帝赏识,若要仕途飞黄腾达,梅辅成可比太子太傅重要得多。沈淮在心中权衡一二,便不再多言,朝梅辅成躬身行礼:“是晚辈唐突,望梅大人海涵。”
梅辅成叹了口气,朝沈淮挥了下手。半晌后,他对澹台月说道:“留贤婿在此,却只见我二人争执。”
澹台月轻笑道:“家国事,家字在前,国为重,二位只是话家常而已,我听便听得,忘也会忘得干脆。”
沈淮有些诧异地看向澹台月,不解地上下打量着他。
梅辅成心情顺了些,赞许地望着澹台月:“我此刻庆幸,小女嫁你为妻。”
站在门边等着的梅萼心口猛地一跳,父亲忽然提这些做什么?
“想来夫人一人在院中久待无趣,我便去陪她吧。”澹台月缓缓起身,向梅辅成一拜,“容小婿先告退。”
梅辅成点点头:“去吧,你二人正当新婚,该多相处些。”
梅萼愣了愣,这澹台月说走就走,压根没打算留下来和沈淮再寒暄两句,径直朝门口走来。她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万一被抓个正着,被他们发现自己在偷听可就遭了。女子偷听男人们议论家国大事,是行为不端。
她有些慌乱地朝身后看,想找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
可没等她找到,澹台月已经一脚踏过门槛。她下意识回过身,他正看着自己,眼神中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好像他一开始就发现她在屋外似的。
她不敢说话,生怕被父亲听见。
澹台月捕捉到她眼底的慌张失措,维持许久端庄自傲的大小姐,头一回露出颇为可爱的一面,让他有些许意外。他尔雅地看着她,她红着脸瞪他,仿佛在警告他不要泄漏她的行踪,装的一副盛气凌人,但其实早已乱了阵脚。
他轻轻点头,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随我去院里走走,如何?”
梅萼忙不迭地应下,急忙抱住他的胳膊,拉着他从前院侧门疾步离开。她贴着他的身子,身上散发出的冷梅香自然而然地飘入他的鼻腔。他蓦地一愣,侧目望去,只能看见她乌亮的黑发,挽了个发髻,斜插着红宝石主调的簪花,像是在她的乌发间盛开的一朵梅花。
他有一瞬的失神,眉心微蹙,扭过头不再看她。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风灌进肺腑,喉咙又痒又痛。
忍不住顿足。
梅萼发现自己拉扯不动澹台月,奇怪地看向他。好在两人已经远离了前堂,她松了口气,关切问道:“怎么了?你呛了风?是我跑得太急吗?”
连着三问,澹台月不知该先答哪一个,索性一个都不答了:“没什么。岳丈没有发现你,你不用管跑这么急。动静闹大了,反倒会引起注意。”
梅萼无奈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屋外的?”
“岳丈和沈修撰所聊话题我并不感兴趣,无意中瞥了眼门边,看见落在门扇上的影子,便知晓是你。”他理顺了气息,缓缓回答,“并不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事,不用这般小心。”
“夫君有所不知,父亲他对我向来严厉。小时候我练了字想去给父亲看,父亲正在和人谈事,当时年幼不懂事,便硬闯了进去。结果父亲训斥了我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还罚了晚膳,若不是母亲心疼我,夜半偷偷给我塞了盘糕点。”梅萼说起年少事之时还是心有余悸,“如今入了你澹台府,都快忘了梅家的行事规矩。”
他淡淡一笑:“在我面前,在澹台府,不必压抑自己。”
她错愕地看向他,如同听到一个陌生词语:“……压抑?”
“像刚刚那般听人交谈,我不会介意。”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我与旁人的谈话,不用对你隐瞒。”
梅萼小声讷讷:“我也不是……总想偷听别人说话的。”
澹台月有些无奈,梅萼看着聪明,此刻却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可若说得直白,便又失去了这番话的原本意义。
来到梅府之前,澹台月对她的成长所在之地存了些好奇,究竟是如何的高门深院养出了梅萼这样的女子,这个命题令他有了些探究兴趣。梅府并不特殊,就和芜阳城中所有朝臣侯府一般家规森严,梅辅成当家做主,无论是谁都得遵守他的规矩。前二十年,梅萼活得小心翼翼,正如她刚刚所说的那般,也许一个孩子只是想向父亲炫耀自己的成果,但在父亲眼中,家规胜过一个孩子的期许。
澹台月从未经历过这些,亲缘寡淡如他,不知算不算幸运。在他本该学习门规家风之时无人教导,等到他可以为别人制定规矩之时,已经不剩下需要遵守的人。
现在多了一个梅萼。
但如果将梅府那一套规矩原样搬来,不过是让梅萼从一个囹圄走进全新的桎梏里,他并不想如此做。
即便……
“夫君。”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是说要在院里走走吗?”
他回过神,梅萼用澄澈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