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蔚城的热闹比之芜阳城又多了些烟火气,梅萼看着两旁吆喝着的小摊贩,忽然觉得等自己老了后来云蔚城定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个念头也只一闪而过,澹台府在芜阳,哪怕现在就只剩下澹台月一个人,也不能忘了根基。
常听父亲说起,氏族人家最注重传承。梅家往上数二代才入朝,梅萼的祖父原也只是一名乡间书生,再往上追溯过的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自然也没有想过为子子孙孙留下什么。梅萼出生之后丘夫人就没有再生的打算,叔父与祖母都劝过父亲纳个姨娘传宗接代,父亲没有同意。
梅萼懂事之后,原以为父亲是做了招婿的打算,直到被告知梅家与澹台家有过定亲的约定。这个约定到底是真是假无从得知,至少在认识澹台月之前,梅萼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夫,澹台月对她的态度,也像是接受了一个托付。
梅萼心中惴惴。
注意到梅萼有些走神,澹台月之间捏了捏她的虎口处。梅萼诧异地转头看他,他尔雅一笑,面色温润:“累了?”
“没……”她摇摇头,收起胡思乱想,“芜阳从未有过这般热闹的时刻,有些羡慕。”
“皇城脚下,收敛些也是自然。”澹台月顺着梅萼的目光看见了一个糖人摊子,“若是喜欢,买一个回去?”
梅萼想了会儿,笑着说:“还是不用了,现在还饱着,吃不下一整只,夫君也吃不惯这么甜的。”
“嗯……那瞧瞧别的?”
梅萼失笑:“夫君这么想送我东西吗?夫君已经送了我玉梅,我很喜欢,旁的都比不得它,还是莫要乱花银子了。”
澹台月听她如此说,也不坚持,牵着她一个摊一个摊地逛过去。梅萼偶尔会在摊前驻足大量许久,欣赏着手艺人演示着完整的流程。她像是带着虚心来求学,想把一门手艺学回家,的确不似来采购的。澹台月想起梅萼在府上辟了块地儿制酒,她的兴趣与别的姑娘不同,若是生在别的人家,说不准已经出去开了铺子。
只可惜……
他敛了眉眼,叫人看不清表情。
梅萼相中了一对编绳,绳子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编织的老妇人将绳子浸在煮熟的艾叶水里,绳上渗了淡淡的药香。艾叶不算好闻,老妇人的生意并不好,许多人嫌弃地掩着口鼻路过。但老妇人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编着手里的那只半成品。
梅萼记得第一次见澹台月时闻到的那股佛香,她忘了问那是什么味道,与她去佛寺里闻到的相似却不同。后来待在他身边久了,才发现是檀香之中混杂了他的药。
她心中一动,向老妇人买了一对,一只淡粉,一只靛青。
付了银子,一转身,顺手就将靛青编绳戴在了澹台月的手腕上。
因为自小生病的缘故,澹台月的手腕很细,很白,认真去看的时候血管都清晰可见。梅萼调整了许久才系好结,腕上的痒意惹得他轻笑,他晃了晃手腕,编绳上的串珠碰撞出清脆声响,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眼底似有水纹的波光。
老妇人抬起头看着这对小夫妻,咧开嘴笑笑:“公子与夫人瞧着面生,是外地来看天灯节的吧?”
“您是如何看出的?”
“夫人的口音一听便是从北方来的,我家那口子年轻的时候去北方运过货,学了几句官话,我听过些。”老妇人放下编绳,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公子夫人若是昨年来便好了。去岁秋末出了崔知府那档子事……”
梅萼好奇道:“如今的姜知府不好吗?”
“不不,姜知府也是个好的,可崔知府……也是个好人呐。”
老妇人没说太多,许是在避讳什么,又低头编起了绳。梅萼心中疑窦丛生,崔知府看上去很得民心,但他入狱的由头又是贪了朝廷的拨款与欺压百姓,前者倒也罢了,若真的欺压了百姓,老妇人何必夸他?
澹台月亦是抿唇,昨日承恩侯说到过这位崔知府,侯府迁回云蔚城后,侯夫人与知府夫人交好,时常走动,知府有一明珠刚过豆蔻年华,侯夫人原想着给盛从嘉与知府千金牵个线,这事还没谈起来,崔知府被提审入京,一家人锒铛入狱。判决虽还未下,但至今没有翻案的风声传出,知府家眷至少也得落得个流放充奴籍的下场。
澹台月不了解崔家,却相信承恩侯的眼光,侯府的地位尴尬,若不是信任其心性,也不会允许侯夫人与知府夫人来往。
崔家的罪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只是心里这么想着,并不打算多管闲事。见梅萼还要再问,他在她身边咳了一声,梅萼果然立刻收回视线,紧张地打量他。他心头一暖,又晃了下手腕:“时候不早,该用膳了。”
梅萼以为澹台月自己饿了肚子,当即点头:“夫君说的是,我差点忘了时辰。”她左右张望,指向不远处的面摊,“许久未吃面了,我想尝尝。”
他笑笑:“好。”
用了午膳,梅萼也将崔知府的事暂时抛在脑后,继续同澹台月逛着摊。行至一座茶楼前,偏巧遇见了隔壁送病人出门的陶芸。
陶芸手里提着好几个药包,她见着澹台月二人,将药包递给了病人,这才朝两人挥手:“又见着嫂嫂了。”
梅萼眨眨眼,带着一丝不解:“芸姑娘是在这里……替人看诊?”
“我拜了这儿的老先生为师,平日里也会来药堂帮忙,就治些寻常的头疼脑热,若是病重些我可不敢乱瞧。”陶芸隔着梅萼瞥了瞥澹台月,笑着凑近梅萼,压低了声音,“他待你可真好,当年在芜阳,无论二表兄如何邀请,他也从不出一回门。”
梅萼觉得这话无论接不接都不合适,干脆岔开话题:“芸姑娘还有别的病人要看吗?可别耽误了时辰。”
“里头倒是躺着一位姑娘,师父在治着,待会儿我还得替她药浴。送她来的那男人可不好应付,问他三句,两句都不答……咦。”陶芸忽然想到什么,上前两步,朝澹台月的方向走,“性子像,这么一看模样也像。”
澹台月皱起眉:“什么?”
陶芸张口要答,药堂里传来一道苍老的人声:“小芸儿,过来搭把手。”
“好的师父。”陶芸二话不说,转身就回了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