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礼的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汲汲于名的崔神秀呢?不过,卢君陶也没多想,只当是遇见一个不好相与的武将,自认倒霉,叉手行礼之后,带着僮仆默默走开了。崔神秀望着此人背影良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果然,他们不是一路人。一个断情绝欲,一个多情多欲;一个清癯瘦弱,像松柏,一个刚硬健朗,像猛虎。
“扫兴。”崔神秀嘀咕,“以后得绕开他走。”
身后一人披着白斗篷掩盖了全身,不仔细看,是看不清脸的,“将军稍安勿躁,若图大事,不可与卢君陶结怨。”
“他一个长史,能翻天不成?再说了,他早就不与世俗交游,能妨碍我什么?”
“他么……他不是个蠢货,聪明人,能少得罪就少得罪。而且,据我所知,他和魏侯是旧交,与魏侯有旧,说不定对当年的事也有所耳闻,说不定……能帮我们。有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仇人强。”白衣人道,“他信佛,肯定也是因为当年的事。”
“我没兴趣了解,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你,为什么老在我面前提此人?”
白衣人顿觉对牛弹琴,遂不再多言,“丧仪开始了,将军别迟到。”
任厥站在灵柩最前端,记述往来人等,桓孝晖跪在一旁,往火炉里扔着纸钱。不过,桓孝晖还留了个心眼,让小江站在一旁。毕竟他眼睛不好,看所有人都是模糊一片,只能靠小江辨认和讲述,才能明白几分这暗流汹涌。
崔神秀昂首阔步走上前,为柳泊宁上香,随即痛哭流涕,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柳大啊!你我一同行军作战,你怎么就先我走了呢!”他跪在蒲团上,伸出手来,像招魂一样,“我不信!你怎么就走了啊!”说罢开始嚎啕大哭,哭声在满堂之间游走,还好有人把他拦住,柳泊宁的牌位才没被他抱着。
小江低下身,“郎君,这是崔将军。他哭了,哭得还挺吓人的。”
桓孝晖耳语,“我看见了,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他。”不知为何,心中的哀戚在见到此人后,突然化解了几分,只觉得有些滑稽,“不过,这有点太夸张了吧。”
“不,不夸张。”小江摇了摇头,“之前郎君在村里没见过丧仪吗,那时候按例都会请一个人过来哭丧,气氛到了,大家就开始一齐落泪。”
“那只能说,他哭得太明显,一点感情都没有。”桓孝晖揩去眼角泪水,小声说道,“除了崔神秀,还有谁啊?”
小江环视四周,“唐开府,萧记室,还有……傅叔,和他儿子傅花醉,就是那天来找你的那个。剩下的,就都是府兵里的都尉将军什么的,咱们都不熟,不对,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人……难道他和村里的里正、乡长是一伙的?真奇怪。”
“谁啊?”桓孝晖睁大一双迷茫的眼,“长啥样,你眼睛利,多看看。”
“穿一身白衣服,帽子很低,让人看不清脸,估计是怕日光晒,又或者不想见人。”小江怕自己说得太多,被人注意到,便马上直了身子。桓孝晖不解,还以为唐不器就在跟前,只好噤声。
任厥侧过身子,“那个白衣人,我也看见了。怎么说呢,感觉很奇怪,但是又不怪,估计是……”任厥眼睁睁看着崔神秀满面流涕地走向白衣人,便打消了内心疑虑,“哦,是崔将军府上的客人,估计是他的‘军师’。”
“更怪了。”在场只有桓孝晖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一片白花花,料想白衣人肯定也混入了白色之中,“这人是不喜以真面目示人么,难不成是个道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崔神秀府上能有这种人,更怪了。”
“郎君,你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崔将军。”小江叹了口气,“我可是听说了他不少风流韵事呢。城头的歌舞坊,他是常客,每攻下城池,他总要找些妖冶的女子来犒劳将士,哎呀我怎么在灵前说这些……罪过罪过……”
“你在市井走动,自然比我知道得多。不过……你怎么知道崔神秀去歌舞坊的?回去该打手心,小小年纪不学好。”桓孝晖无奈,往炉子里多加了些纸钱。周围诵经声嘈杂,他脑子格外乱。正在这时,站在一旁的小江提了提桓孝晖的衣领,“郎君郎君,是萧记室诶,还有他府邸上的异域女子,琉音夫人。”
这小江……眼睛好记性也好,要是折节读书,肯定也能有所成就,桓孝晖循着看去,只看见萧讱一身素色衣袍,目光淡然,似有些忧伤。怎么会呢?萧讱和柳泊宁关系并不算好,甚至这么多年,也无甚交往,怎会如此?桓孝晖见状,不知为何,眼角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望向硕大的棺椁,那一刻他明白,今天过后,他和柳泊宁就彻底天人两隔,想再见都得回长安上坟。
他看向身侧的任厥,对方默不作声,默默地烧着纸钱,额头前系了白色抹额,眼角泛起一抹红。想必,任厥心里也不好受吧?任厥和柳泊宁见面不多,却为其人倾心,萧讱估计也一样。为柳泊宁人品而哀感流涕的,从来就不止他桓孝晖一个吧。想着,他垂下头,竟感叹起人生无常来。第二十章对峙
崔神秀行至堂前,傅花醉拦了上来。傅花醉脾气并不好,傅伯玉怎么拦也拦不住,只能默念,希望这血气方刚的儿子看在是丧仪的份上别大打出手。
傅花醉心里有数,皮笑肉不笑,并不直视崔神秀,说道:“原来是……崔安西啊。我还当是谁,难为崔安西,装模作样大哭大闹,让我一个江湖人看着,真滑稽。”
崔神秀也没想着纵容对方的脾气,“傅花醉,你拦我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