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来拜访他。之前太忙,总是找不到都有空闲的时候。结果,现在是永远见不到了。”
任厥看向桓孝晖,眼前此人,仕途不顺,又犹犹豫豫,到底是为什么,不愿豁出一把,就像当年跟着柳大来荒无人烟的西境那样?
“他是完人……”桓孝晖沉吟良久,“但是做一个完人,是很累的。他若是没死在沙场上,也会累死。或者说,沙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死在敌人手里,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强。”说罢,桓孝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不对,眼前的任厥视柳泊宁为偶像,这么说实在是有点不太好。
“这么久了,我始终觉得,我们这些离柳将军远的人也就罢了,为什么你,离他那么近,那么了解他,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躲避,甚至不以为然。”任厥反驳,“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你也知道这种人少,那你更应该知道,这种人为什么少。因为他们太笨了,笨到以为自己能改变这个世道,笨到一点儿也不为自己打算,笨到以为一群人能仅仅靠着意气走下去。我告诉你,任休明,从入仕到现在,你太顺了,你从来没想过,‘志向’不能实现是什么样子,哦,不对,换句话说,你会换一个小一点儿的‘志向’,然后去实现,削足适履。”
任厥很少生气,这次也不打算自乱阵脚,和自己人吵。
“好,我问你,你以为,带兵打仗要靠什么?阵前说两句口号,封官许愿?或者用你的大义来说服所有人?不,大错特错,你要给他们好处,让他们知道,跟着你有饭吃,妻儿老小也会有人照看,这样一来,他们才会使出吃奶的劲儿帮你。但是柳大又不抢功劳,为了人情,让了一大半给崔神秀。这账怎么做呢?入不敷出,全是赤字。所以柳大就拿自己的钱,来养活所有人,但那也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任厥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道理,但听起来,还是难以想象,所向披靡的柳泊宁,也会为了吃饭问题头疼。“可是,安西行营里的,都是良家子啊,为什么会没钱?按大周律,马匹兜鍪,都是他们家中自己置办的,柳将军不过是借着圣上的恩典开府治事,有了‘战野军’的编列,不应该这么缺粮少衣……”
“西境蛮荒之地,太过遥远,那些良家子又不是笨蛋,自然会让穷苦人家的孩子替他们从军,然后给点儿报酬,所以,战野军里很多人,并不是殷实人家出身,而是卑微如草芥一般的农民。我说过很多次,这账没法做了,若是他一直贴补,传到陛下耳朵里,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
小江怎么晓得自己刚刚那番话会引起轩然大波,此刻茫然失措,“郎君,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的……”
桓孝晖也不看对方,把脸撇到一边,公廨的光很暗,小江眼睛再利,也看不透桓孝晖在想什么。“都在逼我,任休明,小江,开府,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我,想通过我这么一个和柳将军来往甚密的人,顺藤摸瓜。为此,你们不惜付出代价,毕竟你们都是萧公一派,和柳家并无干系。”桓孝晖一字一句说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你们背后有萧公,我呢,我又不认识任何人,你们觉得我怕死,所以不敢追查,怕查到什么庞然大物?是,我确实怕,我才做官几年啊,还没读书的时候长,谁想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任厥还想相劝,桓孝晖突然暴躁,把手中酒盏摔在桌上,“妈的!”
一旁的小江惊得哑口无言,可以说这么多年来,自跟随桓孝晖那日起,小江就没见过桓孝晖说这等不雅之词。任厥更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桓孝晖这等文人骂起人来,居然和升斗小民一样。
被任厥和唐不器看不起就算了,居然还被小江看不起!被一个不识大字的书童看不起!丢人啊桓孝晖!现在你怕死出了名了,不做出些啥,一辈子都是软包怂蛋!桓孝晖心想道,“行,你们这些和柳大无关的人,都急着把事情查清楚,那我就更不应该置身事外。大丈夫,一辈子就应该莽几次,不过后果自负罢了!”
“晦之,我刚刚……”
桓孝晖道:“打住,我现在这样,所有人都满意,那就别再说之前了,就当你们什么都忘了。好,我就说下,刚刚小江那番话里的疑点。其一,崔神秀、卢君陶和白衣人之间的关系。综合看来,这个白衣人,想做的事情很大,是崔神秀不敢附和的那种‘大’,像崔神秀这样,身居高位,再往上走,不过公侯,也不是想不得的,那崔神秀不敢想象的,会是哪种?”
任厥仔细思索,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并不敢说出来。
“对了,就是你想象的那种。”桓孝晖与对方心有灵犀,“边关将领勤王入朝,是本朝高祖立国的例子,白衣人所说,很有可能与之类似,但是白衣人这种聪明人,并不像能久居人下。更何况崔神秀是个纨绔,并无什么经略的才能。所以,圣上对边关将领颇为忌惮,就是害怕他们萌发造反之心。”
任厥点头,小江则一脸茫然,“郎君,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还有,卢君陶。这个人或许知道内情。毕竟,他年过不惑,和魏侯是一辈人。白衣人所言,也提到了魏侯。魏侯可是圣人内兄,更是在圣人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而卢长史,是魏侯至交好友。”
小江急着插话,“这个我知道,之前在长安市井听说的,梁王妃崔娘子,原本慕卢长史为人,但最后还是嫁给梁王,崔娘子的兄长,可不就是崔将军么!”
“卢长史很有可能……也不喜圣上所为,所以……”任厥惊恐万分,“所以,白衣人想争取的,是卢长史,那他想干什么?”
“果然要变天了。”桓孝晖站起身,推开公廨的窗户,腹内忽然一阵抽痛,想起来是早上没吃好,“不过,崔神秀肯定不会让这白衣人为所欲为,咱们还得静观其变,谁也不知道,这白衣人究竟是谁。或许,是崔神秀的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