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厥手中紧握着潜渊卫的令牌,已经准备好随时拿出自证身份。“而且,按照开府的意思,不日我们便要回京请赏,想必这军情,已经传到长安了……”
翌日清晨,萧宅上下还处在一片寂静中。萧讱担任的掌书记虽不是上佐之一,但由于其沟通上下,又写文书,故而有很多周旋的地方。而且,萧讱是兰陵贵公子,故而宅邸气派得很,比任厥和桓孝晖的都要大。阿琉音披上棉袍,屹立在庭中。上巳节已过,北境寒冷,除了松柏,竟无别的花开。几株白梅零落残败,正如她一样。现在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求神拜佛又有什么用呢?迦陵寺的香火会庇佑她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信徒吗?
萧讱还在沉睡,阿琉音回头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把自己从污泥中救出,却又不嫌弃她……也对,他母亲就和自己一样是个歌姬。谁能救得了她呢?她的目光凝聚在那双白玉一样的手上,为了美丽,她还染了蔻丹,但为何此时此刻,如此惹人厌恶?
天女,歌女,□□,她到底算什么?即便如今安定下来,她也还是患得患失,因为遇见的男人,要么始乱终弃,要么鬼话连篇,昔日宠爱,都会随着韶华逝去而不复返,今朝锦衣罗裳,明日便是当垆卖酒,还是得靠自己。
这话说得多容易啊……靠自己。乱世之中,卑微之人从来就只能依附别人,她的出路更少,面前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这些年来,萧讱的恩宠与眷恋,在阿琉音看来,根本就不能久久依靠!
“琉音娘子。”婢女白蘋打着哈欠走过来,“怎么起来了,天色还早,才四更天。”
“再过会儿,郎君就该去公廨了。我昨晚睡得不好,所以早早醒了。”阿琉音把袍子往上提了提,一双琥珀似的双眸被密匝匝的睫毛挡住。
“哎呀,给娘子熬的酸枣仁汤,娘子也不记得喝。这些日子六郎很是发愁,”白蘋撅起嘴,“六郎对您最上心,要是让他知道你没睡好,估计又要嘟囔我们了。”
“他哪里是……”阿琉音话还未说完,正缠着襻膊的白蘋就反驳道:“娘子别那样想。我和六郎君相处多年,他饮食起居,一概都是我阿娘负责。后来我阿娘去了,就轮到我了。跟世子比起来,六郎君和善得很呐。而且,六郎君的母亲,也和娘子一样,是平康坊出身。”
趁着萧讱睡觉,白蘋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把往事娓娓道来,“这些话,之前没和娘子提过。但是,娘子知道了也好。当年,六郎君本来不是萧公之子,而是萧公兄长之子。萧公年过四十了,膝下还没个儿子,这才把六郎君过继了过来。同辈里,郎君行六,是萧公兄长最小的儿子。”
“是一个舞姬之子?”阿琉音问,“这样过继,萧公不会心有芥蒂么?”
“有儿子就不错了,哪里看出身。再说,萧公亲眼见过六郎君的才能,这才执意要六郎君呢。我阿娘说,论语孟子,六郎君开蒙几年,就能出口成诵,比他那些兄长都聪明。”白蘋用胰子,搓起一簇簇泡沫,捣衣很累,但说起萧讱来,依旧极为骄傲,“所以后来取字,就给郎君取了个‘敏行’,好像是说,让他少说话,多做事。”
阿琉音不语,白蘋却依旧有兴致,“不过,六郎君后来很惨的。他阿娘不在了,是在一次回京途中知道的。那时候,萧公并没有把这件‘小事’告诉六郎君,所以六郎君直到娘亲死了才知道,原来阿娘病重已经许久了。我记得,是在一天,下了大雨,六郎君不顾什么述职不述职了,骑上马蓑衣都没穿就直奔母亲的居所。可是已经晚了,他娘亲已经咽气,丧仪也草草了事。”
“他会不会恨萧公呢?”提起这个名字,阿琉音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后来,六郎君就越发话少了,但萧公毕竟是父亲,名义上的父亲,怎么能忤逆呢?但是我听说,按照萧公的意思,六郎君本来能在之前就调回京的,但是六郎君却执意待在西境不愿回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怄气。若是这事儿在我身上,我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萧夫人就算是名义上的娘,那也不是把自己拉扯大的亲娘啊。而且,他们还挺欺负人,有了七公子后就背信弃义,把六郎君晾一边儿,世子之位给了七公子。你说,这换谁谁不气?”说着,白蘋捣衣的手忽然间有了力气。
“原来如此啊。”阿琉音没有想过,萧讱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明明看起来,他那么沉默寡言,又人如其名“敏于行”。
“我很少见六郎君对谁这样好,琉音娘子!”白蘋激动地看向她,“如果你是他的妻子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在萧宅的日子肯定好过!你是不知道,长安高门贵女的脾气都可差了,尤其是那个梁王妃,天天和梁王吵架,还有萧公的小女儿,每次六郎君回去,就甩脸子,”白蘋提到萧公之女,话锋突然一转,龇牙咧嘴,惹得阿琉音发笑,“她哥是世子,她又是萧夫人所出,肯定看不起我们六郎君咯。”
阿琉音诧异,又忍不住发笑,“你是觉得,我配得上郎君?别说笑了。”
“怎么配不上,样貌,人品,样样配得上!琉音娘子又好看又温柔,谁能娶你,是他的福气!再说了,六郎君的生母也是歌伎,和你一样,这就说明,歌伎能嫁进萧家呢。如果以后你能生个孩子,就更好了,我替你照顾孩子,就像当年我阿娘照顾六郎君那样。”
“那你觉得,因为出身,六郎他快活过么?在萧府这样一个地方,他有没有一刻快活过。”
“我不知道,但可能是不快活的,要不然也不会不想回去……”
阿琉音叹了口气,“所以,就算我生个孩子,那个孩子也会像六郎君一样,处处被人鄙夷。白蘋,你涉世未深,不知道我这样的娼家,和世族豪家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所以,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落入这种境地。”
白蘋顿了下,“娘子,六郎君都不在乎你的出身,你何必自苦?在他眼里,在我们眼里,出身从来就没那么重要,你和他心意相通,他需要你。”
“啊,可是我不能不在乎世人,只要我还活在大周,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不在乎。”
“阿琉音。”
白蘋循声看去,红衣男子坐在碧瓦朱墙头,透过来的灯光,照耀在这人身上,又是这人……白蘋气鼓鼓的,扔了捣衣杵指着红衣男子骂道:
“傅花醉怎么又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