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弘文馆学士阚循笑道:“臣还以为君侯喜欢打仗,都忘了殿下呢。”李弘泽高兴地冲上前,“舅舅,我最近喝了好多牛乳,长高了不少呢!他们都说,我要是天天喝,到时候会比你和学士都高!”
“自然忘不了。风沙一起,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长安。”李弘泽已经快到自己鼻子那里了,魏庭燎用力地拍打着对方的身板,“壮实了,来,去猎场,跟舅舅杀上几围!”
阚循阻拦道:“君侯,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就算想叙旧,也不能忘了礼数。”
“瞧我!走,阿泽,我们见圣上去!”
李弘泽知道,魏庭燎对他这么好,都是在弥补。之前,魏庭燎就派人告诉自己,俞氏已经病死了……其实,可以不告诉他的,但为了不再骗太子,魏庭燎选择如实交代。从此以后,李弘泽只敢在母亲的忌日,偷偷为母亲烧个香,流的泪,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就想让日子简简单单过下去。仗有魏侯去打,政务有东宫僚属帮助处理,还有柳洲隐,弘文馆学士阚循,东宫卫韩重光……以及,给了他一个家的太子妃温匀姿。别人都叫她太子妃,或者殿下,只有他叫她匀姿。
不过,事总与愿违,在十八岁的那一年,平静无比的湖面起了波澜,他比浮萍还要脆弱,被打得支离破碎。他知道,皇帝不喜欢他这个儿子,原因有很多,比如顽劣,不敬师长,不习礼仪;贪玩,一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他总是爱不释手……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李弘泽明白,原因只有一个——
他和皇帝太像了,而皇帝之所以即位,便是利用魏氏节义军,以及身边权贵的力量,逼得想要废长立幼的高祖最终选择了皇帝这个儿子。李弘泽的发展,渐渐有当初皇帝的势头——一样的外戚,一样的文官,一样的脾气秉性。
魏皇后和魏侯,给予了太子最稳定的支持,所以在太子择妃的时候,皇帝否决了魏氏女的建议,同时又不给魏侯宰辅这样的实权官职,要其在外领兵,同时心中谋划,要怎么样,才能收回节义军的军权?
所以,巫蛊之祸看起来像小人所为,实际上,是皇帝内心深处忌惮渐渐强大的太子。太子手里已经有杀人的刀刃,有没有杀人的心就已经不重要了。李弘泽不想让柳洲隐追查巫蛊案,就是因为他知道,想打击自己的,不是小人,小人顺势而为,最后决断的,只在陛下一人。
魏侯进宫求情,和皇帝激烈争吵,据说皇帝气急之下,把佛像面前的花尊都摔碎了——那可是西域进贡的琉璃花尊,皇帝特别喜爱。
当晚,魏侯就找到了太子。这次魏侯穿着一袭玄衣,头顶高冠,这样旧的衣制,李弘泽没怎么见过,“舅舅,你这衣服是……”
火光照映下的魏侯还是那么祥和,“殿下来武威侯府很多次了,怎么样,臣这府邸,还清净吧?现在外面波澜迭起,臣在圣人面前为太子求情未果,实在有悖人臣之职。臣知道,太子妃还在大理寺,所以便派了几个医师前去救治。太医院那些怂包,不敢救,还是得靠江湖人。”
“谢谢舅舅。”李弘泽揩揩泪水,他知道自始至终,舅舅更像一个父亲,虽然这个代价是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不哭,太子不哭了。”魏侯拿起手帕,给太子擦泪,“臣知道,太子有心结,都怪我,你们才母子分离。但是请太子相信,臣在太后那里求情,想留俞夫人一命,但太后不允。臣派人保护俞夫人,最后还是……百密一疏。本来,臣想着要不要不告诉你,不过,臣想起那个诺言。”
“你说你以后不会骗我。”李弘泽涕泗横流,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会是永别。
魏侯笑道,“对,我不会骗你,这次我也打算不再骗你。陛下要打压东宫,已成定局。但是,相比起高祖,他更狠。你知道吗,前朝末帝,和圣上一起长大,还有我。我们兄弟相称,而后高祖创立大周,封末帝为齐国公,圣上为太子,直到这时,高祖都不打算杀齐国公。可是,圣上一即位,就屠了齐国公满门。”
李弘泽冷汗直冒,对于竹马之谊的齐国公,皇帝尚且不留情,那对自己呢?皇帝又不缺孩子,梁王和皇帝站在一起,更像父子呢。
“舅舅,你是说……”李弘泽心领神会,二人在漆黑一片的堂中小声交谈,“父亲有可能真的翻脸无情,废了我,甚至杀了我?”
魏庭燎点头,一脸愁容,“我……想了很久要不要这样做,但现在,我从没如此肯定过。节义节义,谁赢了,谁就是节,谁就是义。魏氏能横行陇西,靠的便是节义军。跟十六卫不一样,节义军只听从魏氏命令,”魏庭燎摊开手中的军符,那枚军符的做工很精致,和虎符不同,亦难仿制,“而现在,我把他给你。同时,我也修书一封,让节义军副将韩重华从此只听你差遣。”
“我?!那你呢,舅舅,我不行的。论文治,我不如太傅,武功我又不如你……”李弘泽低下头,心虚无比,“更何况,我身边真的没一个主事的人。阚学士前些日子被牵连进来,不堪受辱最后自尽了,他当年入举何等热闹,死的时候,却只有我和柳二前去吊唁。”说着,李弘泽感觉自己实在是太脆弱了,谁也保护不了,甚至还要魏庭燎自折一臂前来相助,“这兵符你收回去,我做不到的,我不可能弑君弑父,我不能让你的节义军失节不义……”
“糊涂!”魏庭燎很少生气,“我已经想好万全之策,韩重华会接应你,到时候你去找他。最近长安防备空虚,陛下着意于西境,正是起事之时,莫误良机!”
“可是,你怎么突然就想起兵入宫了呢,舅舅,父亲说了什么?”
魏庭燎紧握双拳,眉头再也化不开,“太子,你知道你有多危险吗?巫蛊这个罪名,足以要你的命,只要圣上想要借机发挥,不仅是你,还有……还有你身边的人,都会受你牵连。你别忘了,申生是怎么死的!当初阚学士怎么教你的,是不是教你学申生?这个阚循真是,把太子教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