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猛地停下行踪,整团黑影子忽又变成极细极长的一条,从那黑乎乎一团中射出来两粒黑冷的光来,又尖着嗓子嚷道:“如今我这个独一无二的黑无常既在这里,你那个白无常又在哪里,白无常,你那又一个独一无二的白无常……你为何还不出来!”
这黑影子本方停下,此刻忽又像团风一样转动了起来,只是这却是团黑色的风,看得见的风,阴森诡谲、要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的风!
而黑无常自也已知道这黑影子呼唤的绝不是行宫外的白无常,而是另一个‘白无常’,另一个真正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奇怪而可怕的白无常!
他只觉后心方才还只是冷飕飕的,此刻已一层又一层地开始滴冷汗,他脚步也已不自觉往门口挪去,但那黑影竟像背后长了眼睛,大叫一声:“哪里走!”
只见那黑影又展身形,这回竟从当中幻化出一团黑乎乎的手,直往黑无常脸上摸来。
黑无常自然绝不能让它摸到,人往后拔猛退开半丈,哪知那团黑影竟已箭一般抢先他一步,黑无常只觉面上猛一下冰凉,暗道吾命休矣,手中夺魂钩却也已出,拼得就是两败俱伤!
哪知那黑影竟不闪不躲,停离了身形阴测测一笑道:“你这个黑无常既要我这个黑无常的命,我这个黑无常自然也要你这个黑无常的命!”
一团暗光忽自它身体中发射出,黑无常如何不想躲避,谁知那暗光来势甚急,角度又是刁钻无比,便如四天飞雨,八方神佛,他竟是全然不能防,只听咄咄咄几声已打入他身体,黑无常只觉身上立生麻木,神魂俱丧,只得强一个斜翻撞出窗去,直往行宫外墙逃去!
那鬼物见黑无常投窗而逃竟也不追,人斜斜跟着飞上窗棂,黑无常逃中一回眼,就见一团黑漆漆物事披发仍趴在窗口上盯着他,更是心上激灵灵一寒,忽听得行宫四周箭楼上异响升起,待举目四望,已见数百弓箭手手持弓箭、箭弩机待命,耳听着贺铸一声令下,顿时见宫内宫外一片飞羽如蝗,他和一墙之隔的白无常虽是高手,到底也不能抵这千军万马,于那乱箭丛中艰难腾挪转身,虽侥幸得了性命,却也已重伤在即,疲于奔命。
杀声既停,贺铸命人收拾了宫内宫外残局,自己疾疾赶进行宫内,便见那黑漆漆怪物还窝在窗台上。
这怪东西既无脚又无头,模样又丑陋,身上又散着一股血腥恶臭,若说黑无常虽号称黑无常,这团怪物方才却实比黑无常更像黑无常,贺铸这时便笑道:“小梳姑娘,可以不必再装鬼吓人了!”
那黑影子只在窗口低低唔了一声,却并未动,完颜康心念一动,几步上前,轻握她肩膀道:“可是受了伤?”
小梳正要摇头,完颜康左手已捏住她右手,只觉她小小手心濡湿一片,忙扳转她身子,撩起乌蓬蓬一片额发,小梳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瞪得大大,脸色却是苍白,此际小小声音羞愧道:“少康,原是我手脚吓得抖,走不动!”
贺铸听得哈哈顿又起笑声,完颜康闻言也是展颜,却道:“小梳胆色过人,是女中巾帼。”
小梳知道他这是安慰,虽是怯怯,到底莞尔笑出,脚上顿时有了劲道,跳下窗来,急道:“少康,这就回中都吧。”
贺铸也知事情迫在眉睫,脸上也转了正色:“小王爷,白驼山这回既是请不动,便是它自绝了同我们王府的干系!但四王府这回布下杀机,却无疑已是真的,那张便笺上的提点既不假,小王爷,王爷既让你读了信笺后即刻回燕京,我们这就走吧!”
完颜康自怀中摸出一封藏得极好的信笺,那信笺打头既果真是六王爷的亲笔字迹,他一目十行重将信上所言之事观阅一遍,脑海中再想及某事,面色便也有些起白,但俄而眼峰一利,嘴角起些嘲意:“但宗熙竟能有这种鱼死网破的勇气,我平日倒是小看了他!”
贺铸却心恨:“完颜宗熙也算是王族之后,平常用些下三滥的手法也只当他心胸狭隘,这一回却是当真屠刀霍霍而来,小王爷竟难道还要一味姑息?”
小梳忙跟着点点头:“少康,我们现在可是就能走了?”她自然记得临来时苏玉望的话,但一见到完颜康便立即将他带回燕京城。
完颜康眉间猛又郁结,小梳方才待过的窗子既还大开着,从此间望出去,便能看到高大连绵的长白山宛若战无所惧的英雄立在灰蓝色的天幕中,显衬着那无数山峰那般雄伟、坚毅、无往不胜。
完颜康注视那排排山峰许久,忽道:“贺铸,你可知天祭的意义何在?”
贺铸察言观色,已知他另起心思,急道:“小王爷,此刻不是意气用事时候,不若我们先回程再看王爷有何安排!”
小梳听得起疑,这时也已诧异仰目看向二人。
完颜康却已开口:“贺铸,若这巍巍群山、苍苍大地真有灵性,若当真要向完颜氏的几代祖先祈求庇佑江山安宁,那么,三牲九畜当真会比完颜子孙真正的勇气珍贵吗?”
他话未说完,小梳已啊的惊讶出声,贺铸的脸色却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