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生来有仙根，得天独厚，自然不懂我等凡人的无奈，又怎会懂……所爱隔山海，求而不得的苦痛？我也曾只羡鸳鸯不羡仙，可万万没有想到，走到今天这一步……终是人妖两相隔……”
谈容却皱眉，“未经他人哭，莫劝他人善——你又怎知他人过的日子都是好的？若要这样说，你过的日子，也不知好过多少人去了——你想要的公平又是什么？你生来就是相府千金，自幼锦衣玉食，不曾为吃饱穿暖发愁，年少钟情之人一直守护身旁，后又逃过生死劫……这样的福气，多少人想都不敢想……你要那些从一开始就几乎什么都没有的人如何看待这无病呻吟？”
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自己做不到改天换命，也不要怨到别人身上。”谈容说。
“我不过与所爱之人平淡过完此生，可偏偏老天爷不让我好过，他们不让我好过——数十载也好，数载也罢，我只想与那一人一起，何错之有？”
“你没错——被你抓起来关着的人又有什么错？”
皇后被这一句打了回去，一时哑然。
“冤有头债有主，若你只是对相府动手，自然没什么好说。可你拉无辜百姓下水，拉我师兄弟下水……便不要摆出这副受害者模样来了。从加害于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谈容抽出了她的脊梁骨，使得她连脊背都塌了下去。
但下一刻，更是了不得的，惊世骇俗之言从谈容口中被说出来，“说实在的，你用妖丹也好兽丹也罢，其实本与我无关，我也不稀得来管——若你不是非得舞到我面前来。”
难以置信，这话竟是从正道人口中被说出来的。
皇后睁大了眼睛看她。
“有何可讶异的？”
“上仙这话，听着不该是从您口中说出来的。”她说，“倒像是……”
“妖？魔？”
皇后没回答。
谈容自嘲，“无所谓，我本就不想当好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就如此，若非还是念在你是被迫到这地步的，你早该死在我手下了。”她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
“但您还是要杀了我，是吗？”
“不然呢？你觉得我会放了你？”
皇后轻轻笑了，盛夏来临前，她笑意仍如暖春，“无所谓……死……就死吧，有何可惧？但有一事，望上仙成全。”
谈容可不能这样简单上钩，“你先说来听听，我再看能否成全。”
她若不答应，皇后又能如何？她手里可没有能让谈容低头的筹码。
“陛下……请您不要伤害陛下……”
什么大义凛然的发言？
谈容不是完全想不通，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依然……觉得无法理解。将死之际，为何牵挂着的还是另一个人？
“说到底，害人的是我，陛下即便知情，也阻止不了我，望您看在我好歹是没酿下无可挽回的大错的份上，看在我抵命的份上，就当此事了结了吧。莫要问罪旁人。”
“你倒是情深。”谈容道。
“世俗之上的血肉至亲，已将我对于亲情的念想葬送，我只有他了……世上也只有他一人待我如初……是我拖累了他……”她说着，好像突然害怕起来，生怕谈容不答应，情急抓住了她衣摆，“我怎么死都行，生受酷刑也可，但陛下——请您放过陛下吧。”
她如此恳切，连谈容都好像好被喊得心软了。不如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不行，她想什么呢！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还轮不到我来判。”这样的话也会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但皇后似乎无法满足于，此等模棱两可、暧昧不明的回答，“上仙可有心爱之人？”她突然这样发问。
没有——谈容听了便下意识张开嘴。
这有什么好难回答的？自然是没有。
情啊，爱的，有什么意思？
可什么阻挡住了，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识沂也看着她，谁又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呢……
“若换做是您，所爱之人将死于眼前，您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她问，“或者，若是您身陷泥淖，他为您做了一些错事——别人都觉得他该死，您也觉得他该死吗？”
谈容眉头一下拧在了一起，这提问着实令她伤神，还有不解。
她没有可这样对待的人，要怎么去感同身受？
“唯独您，不该，不是吗？”皇后说，“我知道天下不容妖，既然是我犯了错，要我死，那就死。我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他到底是……不该受罪的。”
谈容迷茫万分。
活在世上，自然有这世上的规则。
按常人话说，邪祟妖孽都不该存于世间，就该斩尽杀绝。可……当真如此么？
谈容隐隐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不该想着对此人网开一面，不该心软……但束缚了手脚和心的桎梏却有逐渐松动的趋势。她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当真就是那么不可饶恕……以至于非死不可吗？
她不该怀疑的，却还是怀疑了。
而当一丝怀疑撬松了堆垒出一座巍峨石塔的底座巨石时，便再回不了头。
“或许……也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这话不经脑子，就从嘴里跑了出来。
识沂沉默着旁观，面色深沉，也让人看不透。
“上仙何出此言？”皇后惊讶反问。
谈容自知失言，眉头更是蹙地紧。
上下两瓣唇抿紧了，最后却还是松开了，“至少目前来说，你手上毕竟还没过人命。”她是并非良善，可也并非全无良知，“受点罪，偿了罪孽，往后……只要往后不再害人，不一定非得以命来偿。”
皇后脸上骤然染了光芒。
但谈容下一句话，就又给她打进现实所筑的牢笼之中——
“不过也要你能活到那天才行了。你既已成了半妖，靠着妖丹续命，就不可能再活回普通人。你不害人，妖丹就会来折磨你……迟早有一天，若不是你被折磨地真成了妖，就是……死。”